我拿着片子去给大夫看,小大夫很认真的说:“这么大的结石,是要做手术的,你现在鼻腔里已经开始有一些肉芽组织了,鼻腔内变形,而且还有异味……”“异味?!”我惊呼!小大夫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错愕的问:“你自己闻不到吗?也没有人跟你说过?”“是因为结石才有异味的吗?那是不是意味着结石摘了,就没有异味了?”我整个人都有些按耐不住的兴奋!“理论上说,是这样的!你还有鼻窦炎,证明小时候有可能感冒没好彻底,慢性炎症堆积而引发的,首先要做消炎处理,然后再做结石摘除手术!”小大夫细致的解释道。我心底里的开心简直要满溢出来了,我是臭女孩是因为鼻子里有结石,这么大的结石从我上小学的时候一直陪着我到现在,如今,我终于可以把它摘除了,我将蜕变成一位极其普通,而又正常的姑娘了!这一切对于我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小大夫难得见到因为要做手术,兴奋成这样的人,他忍不住问:“你有什么想法?”“没有!一切都听你的!”我中肯的说!“那好,有没有过敏史?”“没有”“楼下交钱,先打几天头孢!”“好的!”我如同捧着圣旨般去交钱,打针去了。
直到坐在输液室,无聊的看一滴一滴的药进入血管,才突然发现,怎么沦落到看病打针都没有人陪的境界了?忍不住想打个电话,手机里却没有值得播出的号码,最后打给了外甥,他说:“干嘛啊!讲课呢!”“我在打针!我鼻子里有结石,要做手术呢!”“这么严重啊!他知道吗?他怎么不陪着你!”“噢!他忙!你也忙吧!我没事儿!”金德在我俩的沟通中,不知不觉变成了他!是我们不愿触及,又不得不面对的一个存在。
中午的时候,针还没有打完,小大夫查完房看我一个人挂水,关切的问:“怎么不找个人陪着?上厕所,吃东西总得有个人帮忙才好啊!”我眼泪刷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我哭着说:“我家东北的,在河南没有亲戚,没有朋友,只有同事,我来的时间不长,没有人关心我!”小大夫被我吓到了,忙安慰我:“别哭啊!想吃啥,我给你买去!”我擦擦眼泪,哽咽的说:“谢谢,不用了,一会儿打完针再出去吃,现在也不知道吃啥好!”“也好!也好!那我先下班了,给你留一个我的电话,有事儿找我,我帮你!”“嗯嗯!您叫什么名字啊!”“吴海洋!”“好的!好的”我目送着小大夫走,心里有一点暖暖的感动。
连着打了三天的头孢,第四天要做鼻腔穿刺,说是可以把鼻窦里的脓液排出来。我在诊疗室的镜子里看到满鼻子都是沾着麻药的棉棒的样子,觉得又搞笑,又好玩儿。大夫用镊子戳戳我的鼻腔问:“有感觉吗?”“没有!”“好的!可以开始了!”小大夫和主任一起为我做鼻腔穿刺!先是一个大大的洗脸盆捧在了手里,我都还没明白这是要干什么的,就看到了主任拿着一根妈妈打毛衣用的那么粗的穿刺针向我走来,主任冷冷的说:“抬头,别怕!别动啊!”我刚“嗯”了一声,主任的针就透过鼻腔穿破了我的骨头,闷响一下的同时,我不自觉的就泪流成河了。大夫想必都是经历了太多的这样的事情,依旧面不改色的说:“现在端好盆,用手压着没有针的那一侧鼻腔,像擤鼻涕似的用力擤!”我哭着,试着举起手按照大夫说的动作做,一用力,黄稠的鼻涕一样的黏液就从针管腔出来了好多。主任看差不多了,就对给我看病的小大夫说:“你来!”然后小大夫就也拿着穿刺针来了……同样的动作,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我听到了自己骨头“嘎嘣”一声被断裂开的声音,于是我哭得更凶了。主任大声的说:“哭归哭,别忘了往外擤!你擤出来的鼻涕越多,炎症清除的就越好;好的越快,咱们做手术就越成功。”于是我坐在诊室的椅子上,一只手抱着盆,一只手擤着鼻涕,一边惨绝人寰地放声大哭。我想:这二十几年,今天一定是我最丑、最丑的时刻。居然都还被那么帅的大夫看着,以后是没脸见人了。
也不知道擤了多长时间的鼻涕,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主任终于让小大夫把我鼻子上两根长长的穿刺针拿下来了。我把一小盆混着黄色炎性液体和水的脏东西放在地上。浑身找不到纸巾擦脸。小大夫递给我一包纸巾,指指洗手池說:“好好洗洗脸吧!”我看到镜子里哭成猪头模样的自己,眼皮肿的连双眼皮都不明显了,皮肤红的跟酒精过敏了似得难看。鼻子还是我的鼻子,看不出来被穿了孔的样子。我洗了半天也还是这副丑样子,拿着小大夫的纸巾擦擦脸上的水,越擦越多,越擦越擦不干净,眼泪又噗簌簌地掉了下来!我找了一个比我大九岁的男朋友,我以为他宠我会像宠一个孩子,结果我来医院打了这么多天的针,糟了这么大的罪,他人就在对面,只一条马路之隔,却都不肯来陪我一次,甚至没有什么关切的举动,难不成我找的男人是个假男朋友吗?
又打了几天吊水,外甥忍不住请了个假,陪我在医院说话。小大夫见了我们也只笑笑,虽并不多问,眼神中却依旧是对我的深深怜悯。我有些懊恼,却没办法。小大夫说:“还要做穿刺,你做好准备!”我立刻就哭了。外甥吓一跳,不明白为什么一句话就能让我哭这么惨。我很坚决的说:“不做穿刺!求求你了,别让我再做穿刺了,这罪哪是人遭的啊!我不要做穿刺,不要做!不要做!不做穿刺!”“可是!”小大夫有些迟疑的看着我说“鼻窦炎都是要做几次穿刺才能好的!你不做穿刺,结石摘除手术做不了;或者,作了之后有炎症感染怎么办?”“哇哇哇!我不做穿刺!我不管!我不要做穿刺!求求你了!我不做穿刺”我拿出了农村妇女撒泼耍赖的架势,嚎啕大哭了起来。小大夫大概对我有些无奈,也或许是被我哭得心软了吧!他说:“那我跟主任申请下试试吧!”我仿佛是溺水的人,突然间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泪眼朦胧的说:“拜托你了!”目送小大夫远去的背影,我看着一脸懵的外甥突然笑了起来:“可以不穿刺了!一定可以不穿刺了!太好了!”我手舞足蹈的样子换来外甥嗤之以鼻的嘲讽:“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还真是病的不清啊!”我突然就觉得很委屈的抱着外甥,把头搁在他瘦弱的肩膀上,哭着说:“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穿刺有多恐怖!你不知道你一个人一边哭着,还要一边端着一盆水擤鼻涕有多恶心!你不知道当自己清醒的听到骨头被穿刺针击碎的声音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你不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还没有人陪着我!我有多难过!”我的泪水打湿了男孩儿的衣服,他没有动,也没有躲,犹豫了好久拍拍我的后背说:“我陪你呢!没关系!都过去了!不哭了啊!”
小大夫赦免了我的穿刺之苦,我可以直接做结石摘除手术了!手术那天,外甥的假金德没给,所有人正常上班,我又一次一个人去了医院。局麻的套路已经轻车熟路了,当我平静的躺在手术床上,无菌包摊开在我的胸前,主任亲自把一层层纱布在我的头上遮着眼睛,交替地缠了好多层,我一定像木乃伊的造型了一样吧!只是没谁能看到。眼睛看不到的情况下,耳朵听东西的声音格外的清晰。胸前的置物盘上有手术器械叮叮当当的响声。每响一下,我的心脏便咯噔一声。我感觉主任的胶皮手套带着她手掌的温度落到了我唇边的纱布上,有什么东西撑来了鼻腔,有什么东西探进去揪住了我鼻子里的什么地方,然后,一把小剪刀还是手术刀的东西配合着拉扯着什么……我不知道该呼吸,还是该憋气。甚至一动都不感动!终于听到“哒”的一声,一枚小石头砸到了我胸前的置物盘上。主任轻叹了一声:“真不小啊!”我刚想动,主任连忙按住我说:“还没结束!别着急!”后来,两个鼻子都被塞满了纱布,主任叮嘱到:“最近用嘴巴呼吸吧!”然后才一层层将纱布打开,把带着血迹的石头连同置物盘一起递到了我的面前说:“姑娘!挺幸运,这么大的结石你居然鼻子都还没长歪,挺好的!要吗?不要我就扔了!”“扔扔扔!”我忙不迭地回答!恨不能把这坑了我整个青春期和最美时光的丑陋结石扔得远远的。它仿佛是我心头的一块病,终于能够让我自由了。
我去输液室继续输液,一起工作的一位阿姨找过来了。阿姨说:“听说你今天手术呢!我来看看你!还好吧!”我鼻子塞的满满的,对阿姨笑着说:“挺好的,挺顺利!”阿姨神神密密的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塑料袋包装的东西递给我,说:“这可是你身上长出来的宝石,你怎么能扔了呢!我把它捡回来给你,你要好好的保存着,它陪了你那么久,就当留个纪念吧!”我看着血迹已经凝干的结石,认真地收了过来,对阿姨点点头表示感谢。小石头有一厘米半的直径,表面像月球般有些大小不一、圆形的凹陷,质地坚硬,连着鼻腔的地方,像牵牛花一样呈放射状排布。阿姨拍拍我的手说:“丫头!好样的!人生的路走下来不会有很多人一直陪着你,靠谁都没有用,最终能靠的只有自己!阿姨也是大夫退休的,人在医院就是一部机器,零件坏了得修,得保养,别把自己整得太娇贵,没有用!”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阿姨又说“想吃什么啊?我给你做!”“不要了!谢谢您!我这也没什么大事,一会儿自己就走回去了!您家里还有叔叔,还有小朋友,您忙!您能来看看我,我就高兴的不得了了呢!”阿姨扶了一下我的头发,慈爱的说:“真是个好姑娘!那我先走了,有事儿说话!”“好的!谢谢姨!”我乖巧的点头目送她离开。回神再看那块结石,忍不住想:这确实是块宝石啊!他吓退了盲目、年轻的追求者,只剩下了金德,万事万物都有不同,在我最尴尬的时候他遇见我,珍惜我,他还说可以陪我遗臭万年呢!不过是个小手术没能陪我而已,我哪来那么大的怨气?真小心眼!想着,想着就释怀了!
开开心心的拔了针,开开心心的回去找金德一起吃饭了。介于我的样子不方便出现在公众场所,我得以休息几天!所幸大和尚也追随着金德来到了河南荥阳,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大和尚对河南的熟悉超出了我的想像,他的寺庙就在这河南大地某一处筹建着,地皮都已经批下来了,这就是金德拼了命要来这里的最根本的缘由!大和尚做的一手好菜,知道我术后需要营养,大虾,甲鱼变着花的给我做好吃的!他还会做一种很香的鱼段,把黑鱼分成几段腌制后,油炸至金黄,然后再加水炖,出锅的时候撒一把油绿的香菜(河南叫芫荽),外焦里嫩,鲜味十足,我恨不得把鱼刺都给嚼了。大和尚见我吃的开心,非常有成就感的炫耀自己还有更多的拿手好菜,只要金德拨款,他挨个给我做一遍。我乐得有人伺候,还能把饭菜做的如此美味,自然天天缠着金德吵着要吃喝。金德是只会做水煮鱼和各种面食的人,花钱的事儿自然也是舍得的。他常说:“花钱能办的事儿都算是小事儿,花钱都解决不了的才是大事!”我听不懂!也不想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