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熟的东西怎么会动?”奶奶有点吃惊,走过来。“你看嘛,真的在动呢”黑蛋狡黠的眼神扑闪扑闪了几下。只见他一只手捏住猪尾巴中间,另一只手在猪尾巴一端一拉一拉,另一端跟着就一动一动的。“婆,你看不是在动嘛!”,奶奶有点眼花,凑近了看,怎么也看不出端倪来。“婆,你看这边一拉,不就动了呀”黑蛋骄傲得一边说一边拉动猪尾巴上伸出的尾巴筋。奶奶,“扑哧”一下笑了,用手指头指着黑蛋的脑壳说:“小狗崽子”。“你这坏蛋,臭蛋,快还我”大妹骂着,一边伸手过来,抢本该属于自己的那段好吃的猪尾巴。黑蛋急忙放进嘴里,三下两下吐出一段尾巴骨。两只油乎乎的手在衣服下摆一抹,逃之夭夭。
农村人忙完一年,就图这时候的欢乐。正月里来大戏多,正是空闲时候,这个村子唱罢,那个村子登场,有时候两三家村子唱对台戏,看那个村子戏台子下人最多。就说明那个村子人气旺,来年庄家一定会有个好收成。
地里种的麦苗喝饱了雪水,积压了一个冬天的力量,正在蓬勃迸发,绿油油的又绿又壮,一簇簇挨挨挤挤,努力伸展着各自的手臂,肆意生长。平坦的麦田,满眼葱绿,一眼望不到边。戏台子就搭在麦田中间,这可是有道理的。那是老人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冬天麦子要用轱辘压,要经过踩踏才能生长得更加壮实。据说只有这样,才更有利于麦苗根系发育,使茎基部节间缩短变粗,从而增强抗倒伏能力。
农村唱大戏的戏台子都很简陋,几十根圆木搭个帐篷,上面铺上木板,再用幕布分隔开化妆区和表演区,外面再军绿色的帆布包裹起来,帆布周围有几个“小门”,供戏班子人员进出,戏台子后面再生起一口大锅,下面烧起硬柴火,滚烫的开水热气腾腾,供戏班子卸妆用。村子里每家轮流派人值班,烧水,管饭大队部都会安排专人负责,这样一座戏台配备就算完成了。唱戏的时候,先放鞭炮,“噼噼啪啪”一阵响,有些赶场子的炮手,会接着“咚”“咚”“咚”鸣放自制铁炮,震耳欲聋。燃放完毕,一般都是要收钱的,三元,五元随便给。农村人好热闹,婚丧嫁娶都要鸣放鞭炮,赶场子的炮手都会接踵而来,一个接一个鸣放铁炮。碰到喜事,除了给喜钱,往往还要管饭。炮手一般穿着旧军装,或者蓝布短褂,腰上系着皮带,上面挂着一个手榴弹模样的铁炮,上面像莲蓬一样有好多炮眼,鸣放的时候把火药放进去,压紧。下面有个引线,鸣放的时候,一手举铁炮,另一手用烟头点着引线,就会听到“动咚咚咚”三声巨响,火焰冲天而起,放炮人手臂跟着一颤一颤,但面不改色,一脸淡定走向收彩礼的桌子,作揖要钱。一般东家都会大方递烟,给钱,请吃饭,待遇尊崇至极。黑蛋常常看得眼馋。
农村红白喜事也经常有吹长号的盲眼艺人或者关中皮影戏,猴戏表演,一般都是在夏天或者秋天农忙之后,艺人赤膊了上身,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托起粗粗壮壮一根竹筒,鼓起腮帮,使劲一吹:“呜呜呜......”。像火车长鸣,声音迅速从村子西头传到东头,村里的老人就会纷纷从家里出来,施舍馍馍或者粮食。
皮影戏又称“影子戏”或“灯影戏”,“傀儡戏”。演出时,用一块白纱布作屏幕,操作皮影者站在屏幕下,把皮影贴到屏幕上,灯光从背后打出,观众坐在相对灯光方向观看。皮影戏以秦腔为主,演唱者和操纵者配合默契。表演技术娴熟的,关中人称其为“把式”,一手拿两个甚至三个皮影,厮杀、对打,套路不乱,令人眼花绿乱。皮影戏的传统剧目有《游西湖》、《哪咤闹海》、《古城会》、《会阵招亲》等。猴戏又称“耍猴子”,就是猴戏艺人让猴子“背媳妇”,扔碟子,钻火圈,猴子爬树等。
村子有这些节目,黑蛋总是不会缺席。黑蛋走到戏台子下面,看见几个小孩子正在戏台下面钻来钻去,也没去搭理。大戏要十点多才开,曲目已经早早挂在牌子上,有:《三滴血》《周仁回府》《杀狗劝妻》。黑蛋很喜欢看戏,但他不喜欢戏台两边的大喇叭。吼起来的秦腔震耳欲聋,伴随着二胡,快板,唢呐等乐器的吱吱呀呀,一股脑统统从大喇叭中涌出来,如波涛汹涌。黑蛋有点受不了。再说他也听不懂,就喜欢看那些穿着红红绿绿的大花脸在戏台上表演翻筋斗,喜欢鼻子上一片白的小丑角逗你乐,喜欢看爷爷扮演的老太太在台上扭来扭去。
说起爷爷,黑蛋就感到无比自豪。爷爷年轻时学过唱戏,他的丑角戏在十里八乡都很有名,曾经是县剧团的当家名丑。后来年龄渐渐大了,爷爷在戏台上专职扮演老太太。听奶奶说爷爷曾经扮演过皇太后,佘太君还有老妖婆等很多角色。
黑蛋长得黑,最喜欢那个和自己一样黑的青天大老爷包拯,还记得爷爷曾教过自己唱过《铡美案》中的一段:“王朝马汉喊一声莫呼威往后退相爷把话说明白见公主不比同僚辈惊动凤驾理有亏猛想起当年考文会包拯应试中高魁披红插花游宫内国母笑咱面貌黑头戴黑身穿黑浑身上下一锭墨黑人黑像黑无比马蹄印长在顶门额三宫主母有恩惠她赐我红绫遮面额叫王朝与爷把红绫取(带板)三尺红绫遮面额走上前来双膝跪望公主赦臣无罪责”。
黑蛋还喜欢《杀狗劝妻》中爷爷扮演的老婆母。爷爷扮演的老太太表演起来动作夸张,表情惟妙惟肖,惹得台下一阵阵大笑。故事情节黑蛋早已经记得滚瓜烂熟,主要讲述曹庄辞官后,以打柴度日。曹庄有妻焦氏,甚不贤,好吃懒做,刁钻成性,尤对婆母经常虐待,吃穿不周。曹庄曾对之多方规劝,但焦氏一味蛮横,拒不认错。一天,曹庄打柴在外,焦氏乘曹庄不在,在家大吃大喝,却不顾婆母饿肚。曹母饥饿难忍,向焦氏讨口饭吃,反遭焦氏打骂。曹庄回家,曹母向儿子诉苦,曹庄怒气冲冲指责焦氏,焦氏胡搅蛮缠,耍赖使泼,引得曹庄火起,操刀欲向焦氏。焦氏见事不好,一边求饶认错,一边逃走。适有家养之狗跑来,曹庄怒气未消,一刀将狗砍死。焦氏经此一事,幡然悔悟,改变对婆母的态度,从此一家人和睦相处的故事。每次去大堡子的外婆家玩,外婆都要拿这出戏调侃黑蛋爷爷:“黑蛋,你那妖婆爷爷最近都忙啥哩?”黑蛋嘿嘿一笑:“没忙啥,就唱戏呗!”
黑蛋趁旁人不注意,小心翼翼地揭开戏台边上小门的幕布,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
后台化妆区很多人,有的说说笑笑,有的抽烟,有的在走台步,有的低声吟唱,有的在化妆,还有的正在给脸上扑粉,有穿戏服的,也有穿着棉夹袄烤火的。黑蛋瞄来瞄去,在人堆中寻找爷爷。
“小娃娃,你找谁呢?”一个叼着烟的大花脸走过来问。
“找我爷呢!”黑蛋说。
“谁是你爷?”大花脸接着问。
“就是那个老妖婆”旁边有人搭腔。
“哈哈,哈哈”一个人从台上走下,“你可别欺负我家娃”
黑蛋迎上去,正是爷爷。爷爷穿了戏服,已经化妆成了一个老婆婆模样,满头银发,包了块头巾,从幕布后边出来。“有啥事嘛,黑蛋?”爷爷问。“我要看爷爷唱戏”,黑蛋说。“行”“你坐这等着”“爷一会儿就上场”爷爷拿起旱烟袋在鞋底敲了敲,别在腰上。抱起黑蛋,放在戏装柜子上。黑蛋百无聊赖得坐着,一边抚摸着挂在旁边的绸缎做的朝服,一边看着爷爷给别的人画花脸,慢慢得有了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