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晌,黑蛋就起了床。摸黑穿好衣服,打开门。一股冷风迎面吹来,黑蛋打个寒战,不及多想,急忙拎起灶房门口的两只空水桶向村中央的水井奔去。
还好,水井边一个人也没有,黑蛋是第一个。
他娴熟地把一只桶挂在井轱辘上,放下去。月光照在水井里,一闪一闪的,形成一个光盘,那光盘很大,差不多要将整个水井都填满了,水桶挨着井水,溅起一圈波纹。那光盘随即碎成了一片片。沿着黑魆魆的井壁,荡了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黑蛋很惬意,两桶水打满,正要拎走。听到身后一个人奔过来,人未到,声音先到了。
“今年被你这小子抢了先”,那是一个壮实的中年人。
“谁让你鳖叔爱睡懒觉呢!”黑蛋得意地说。
“这么冷的天,我以为没人跟我抢”,鳖叔看样子有点沮丧。
“那就等明年吧!哈哈哈哈”黑蛋一边说,一边一使劲,拎起两只水桶扬长而去。
老一辈人代代传下话来:谁要是正月初一来村中央这口井担第一担水回家,井龙王一定会保佑这家人在新的一年事事顺心,平安健健,百病不侵。黑蛋自打懂事后,偶尔从爷爷哪里听到这句话,就梦想着有朝一日大年初一能到村中央的水井里担水。可惜以前自己年龄太小,拎不动水桶。后来长大了,可以拎起水桶的时候,每年初一却都被人家抢了先。自己一个小孩,哪能和那些牛高马大的村民相比呢?黑蛋动了心思,大年三十早早帮父亲贴好春联,屋檐上挂上红灯笼,为母亲剁好饺子馅,去去世的亲人坟前烧纸,把先人请回家过年。安顿好家里祖先的牌位,紧接着安顿好灶王爷,井龙王,牛马王,财神,仓神,土地公土地婆,也就是把集镇上买来的他们的画像张贴到各自的位置,然后打扫院子。全家都坐在热炕上在守岁包饺子聊天看春节联欢晚会,黑蛋却一个人躲在自己屋子里睡觉了。黑蛋本来是个活泼的孩子,很爱热闹。但最近一年不知咋的,总不顺心,先是夏天去山脚下的舅舅家走亲戚,骑自行车带妹妹,天气太热,不小心丢了妹妹换下来的最喜欢穿的花裙子,要不是妹妹帮忙圆谎骗母亲说裙子忘记舅家了才免遭皮肉之苦。冬天穿着大姨给自己做的棉窝窝鞋,河面上溜冰不小心把一只棉鞋掉进了冰窟窿,回到家一只脚冻得肿胀成了紫色小馒头,毫无例外又挨了母亲一顿揍。平常上学丢书,丢文具盒,丢铅笔钢笔橡皮小刀,丢板凳,丢衣服,甚至有一次把父亲的蝴蝶手表都给弄丢了。黑蛋把这一切都归结于没有去挑这年初一的第一桶水,不然咋会这么不顺利呢?
回到家,黑蛋很兴奋,先用马勺舀了半勺,咕嘟咕嘟灌下肚,甘甜的井水顺着喉咙流淌下去,甜丝丝的,说不出的畅快。井水一点都不凉,还冒着热气呢。黑蛋喝上新年头口井水,好像讨到了好彩头,整个人都精神抖擞。
远处村庄已经有人开始放鞭炮了,噼噼啪啪稀稀落落响了起来。
黑蛋并不着急,他先洗好脸,换上母亲早已准备好的新衣服,拿起三个“大炮仗”,在大门口一字排开。
“大炮仗”是和村里的小孩年前用旧书及收集来用过的本子画报之类做的。先将纸张折叠好,用母亲的裁布剪刀裁剪整齐,然后用筷子当芯子,沿着筷子一层层卷起来,用砖头压结实,卷得差不多了,用面水和点浆糊黏上去,几天功夫就能卷十几个大炮仗,晾晒干。然后问父母要几元钱,去集镇上买来火药,药捻子和红纸,灌装好炮仗,放在温暖干燥的地方,等春节拿出来放。农村的孩子春节没啥玩,小伙伴们过年就比比看谁卷起来的炮仗走够大,放炮的声音足够响。
只听“咚”“咚”“咚”三声巨响,震得黑蛋耳朵嗡嗡作响,震得墙皮子都掉下好几块。
母亲也已经起床,先给祖先上香,从柜子里把前天晚上准备的“贡品”拿出来,摆上桌。接着给家里各个神袛上香:先点三根蜡烛,拿起三根香点着,晃晃灭,黑蛋照着母亲的样子,跪下磕头,母亲口中念叨着保佑家里顺利平安的吉祥语。然后起身,把香插上烛台。家里各路神仙安顿完,再去后院子给井龙王,牛马王上香。一圈下来,差不多大半个时辰过去了。父亲去隔壁房间拿出一挂鞭炮,让黑蛋去放。黑蛋走出门,村子里的小孩子都围上来。
“都闪开了”黑蛋说着,拎住鞭炮一头,向几个小点的孩子跟前一晃,小家伙们吓得四下逃窜。
“哈哈哈哈哈,这些胆小鬼”黑蛋戏谑道。
王胖子跟着呼应:“还没点着就吓跑了!”
黑蛋先把鞭炮放地上,然后在屋门口的土地爷堂前取了一根香,对着蜡烛点着。
一手拿香,一手提起鞭炮。“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黑蛋急忙扔掉香,提着鞭炮沿着院子跑起了圈。
鞭炮声响后,孩子们在没有散去的炮仗的烟雾中穿来穿去,捡拾没有炸响的炮仗。
天慢慢亮了,远处的秦岭山越发显得清晰,像一幅山水画。白雪在太阳的照耀下发着刺眼的光芒。
春节的第一天,大人小孩都走上街头,穿着各式各样的新衣服,女孩子梳着各式各样的辫子,有的打起蝴蝶结,有的扎上红头绳,姑娘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男孩子发型大都像“菜碟碟”,就头顶上面一簇,周围都剃掉了。也有个别是光头,剃得光溜溜的,比电灯泡还要亮几分。
春节里最快乐的还是孩子,在村道上你追我赶,跑来跑去。
不知什么时候,村头燃起了一堆篝火,几捆玉米杆搭起来,火苗一窜老高。冬天里的一把火,几里之外都会让人感觉到温暖。
吃完水饺,父亲让黑蛋去给爷爷和奶奶拜年。
爷爷和奶奶在老屋子居住,爷爷奶奶的老屋在村子西头的河对岸,独门独户一家。红瓦白墙可漂亮了,房子周围种满了树。有桃树,杏树,柿子树,核桃树,香椿树,松树,柏树,槐花树和葡萄,还有很好吃的刺玫果。
大西北的冬天到处都是光秃秃的,这里却是满眼苍翠。院子前面是一条石子路,一直通向西楼观台。据说西楼观是太上老君墓地所在地,山上有炼丹炉,老君殿等。紧挨着石子路是一条南北向的小河,河水清澈,是从终南山流下的清泉,甘甜可口。小河的左侧有一棵高大的老榆树,上面枝枝杈杈,把整个路面都遮盖住。夏天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喜欢在这里乘凉,顺便去好客的主人家讨一杯茶喝。
黑蛋去拜年可不是为了拿几个压岁钱,他另有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