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有余终归只是初出茅庐的修士，境界眼界局限在他那一方小天地里。于是当他真正见到了狐妖的神通后，脸色便再也无法平静。
三条大尾在狐妖身后摇摇晃晃，没有无形中透出的杀伐气势，也没有大潮奔走时的壮阔波澜。但就算它们摇晃得如同风中残烛，也难掩在月光下的庄严肃穆。
狐妖不再眼波流转，倾城魅惑。
大概是今夜连连吃瘪，让她没了挑弄男人的心思。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直接击杀来得酣畅。
陈有余紧抿着嘴唇，看着狐妖眼中的平静，知晓她是真的要动杀招了。
他握紧了那把出奇制胜的水枪，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够依仗的。
“怪人，你可以去死了。”
狐妖轻轻开口，若不是言语杀伐，月光下的她，当真像极了一位不染风尘的天上仙子。
只可惜，陈有余静不下心来欣赏这个妩媚妖艳后陡然转为冰山雪莲的妖女了。
一条大尾扶摇冲天，与身后悬崖瀑布齐高，状若天河倾斜后冰封成柱，携带万均之势轰然砸下。
速度明明奇慢，可陈有余却好似被困在了方寸之地内，竟然无力逃跑……
他眼中满是惊骇，但纵使泰山崩于前，依旧不能阻止他反抗。
他艰难抬起双手，紧紧握住那把于此情此景显得有些荒诞可笑的水枪，使出全身力气，狠狠扣下手指关节。
有水流直射天穹，遇风而化作冰锥，势如离弦之箭，无坚不摧！
有大尾如银河倾泄，天柱倒塌，一大一小于半空中相撞。
冰锥寸寸化作冰雨，泯灭在无声中。
大尾势头不减分毫，直指动弹不得的陈有余。
陈有余心中戚戚然，却面无表情。
虽心性仍在红尘之中，但终归是自投大江死过一次的人。因此，死亡再度降临时，也就没那么心惊胆颤了。
耳畔满是大尾携带下的劲风声，眼中没了天，没了地，只有越来越大的雪白狐尾。
“真亏。”陈有余摇头叹息，虽然心中没那么害怕，但多少是有几分后悔的。
早知这暮云山深处有这般神通妖怪，他宁愿直面赵翰设下的所有伏兵。最起码，与人相斗还有几分胜算，最不济拼了命逃到青云山脚也不是不可能，可对于这个狐狸精，他真的已经黔驴技穷，束手无策。
就在他闭上双眼等待那当头一棒将自己砸成粉碎的时候，身后不远处，突然有一道蓝光划破此地森森黑夜。
咚地一声。
陈有余只感觉耳膜都几乎要震裂，胸腔颤抖，一口鲜血无法抑制地喷洒而出。但他全身并未遭受攻击，之所以五脏翻涌，是因为两条大尾相撞后的余波所造成。
陈有余惊讶地睁开眼来，目光投向身后。
狐狸！
眸子天蓝。
身后只有一尾，但威势比之红眸狐狸不差丝毫，也正是因为这只狐狸的突然出现，陈有余才没有落得个粉身碎骨的凄惨下场。
“你、你怎么来了！”红眸狐狸脸色有些惊慌，但并不惊惧，可见她并不怕这只蓝眸妖狐。
“你又在害人性命，姥姥警告了多少次不得伤人，你怎么还是不听？”蓝眸狐狸摇身一变，化作天蓝色衣裙着身的二八少女，眼神清明纯净，与妩媚妖艳的红眸狐狸呈鲜明对比。
红眸狐狸短暂惊慌过后，冷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至于此人，今日我非杀他不可！”
她眼中有寒芒，语气不容置疑。
蓝眸狐狸直接一步上前，缩地成寸拦在如砧板之鱼般的男人身前，轻轻开口。
“姐姐，都多少年了，你还放不下心中怨恨吗？且不说当年之事谁对谁错，那书生死了也有数百年光阴了，你怎么还是放不下心中执念？当年你亲手摘了你最爱之人的心肝脾肺，喝尽了他的一身鲜血，心中纵然有天大怨愤，也该随那人死去而落叶归尘土了，怎么这些年来，你非但不能消气，还要将天下所有男人都想作那人一般？你这般行事，真不怕突破至妖怪时，迎来无上天劫吗？”
蓝眸狐狸眼中既有生气，亦有怜惜。
生气姐姐这些年行事越发残暴，怜惜姐姐心存执念数百年不消。
红眸狐狸脸色凄然，厉声道：“天下乌鸦一般黑，那负心汉如此，世间男人皆是双手双脚，心思又能有几分差别？你未曾经历付诸一心却惨遭背叛的痛楚，不能理解，我不怪你，可姥姥呢？等了那负心汉没有千年，也有八百年了，那人又何曾出现了？”
“世人皆言我狐族女子最是无情，可纵然如此，他们还不是前仆后继要与我们这些狐狸精相好？为何？不就是为了风流快活？需要我们时，花言巧语，不需要时便一脚踢开，甚至为了名利，不惜纠结些道貌岸然的修仙之士对我们赶尽杀绝，此等无情无义种类，我恨不能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红眸妖狐大概是想到了过往之事，眼中杀意更甚。
那年大雪，有书生负笈千里求一功名，却因体弱染了风寒，栽倒在茫茫大雪之中。
她从风雪中走来，将书生背到荒山古刹中。
书生辛勤刻苦，常挑灯夜读。
她便撑着下巴在一旁静静聆听，倒不是她对儒家学说感兴趣，只是单纯觉得，书生认真读书的模样极为专注，极为气概。
其实她也不知何谓气概，只是看雪山之巅高人比武时觉得很有趣，便道是气概，看书生寒窗苦读郎朗开口也觉得有趣，便也道是气概。
久而久之，大概是日久生情，狐狸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听不到那人朗诵诗词了。
而那书生大概也是日久生情，习惯挑灯夜读时她杵着下巴在一旁笑着看自己。
二人行了夫妻之事，立了夫妻之誓，却无夫妻之名。
他说，等我功成名就时，高头大马迎她回家。
她在大雪纷飞中，双手并在嘴旁，大声说到了那时，她穿最漂亮的大红衣裳出嫁。
一年复一年，三年复三年。
狐狸等了一个又一个风雪，终于有一天，她不想等了，她想给书生一个惊喜，于是，她来到了书生去的帝都。
书生不负众望，成了状元，入了那金銮殿。功成名就！
大概是他确实才华横溢，竟连当朝郡主都动了芳心，于是皇帝下令，二人择日完婚。
狐狸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握着粉嫩拳头，自言自语：“拒绝！拒绝！拒绝！”
他答应了。
诚惶诚恐喜笑颜开地答应了。
狐狸怒了，一步入了那金銮殿，质问他可还记得那年誓言？！
他说：“你是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