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务大哥,昨晚你和阿姐到底去哪里去了,我找了好久也没找到你们!”
巴务眉头一跳,这已经是泌河今天不下第十次问起这个问题了,还真是死缠不休呀,他心中哀叹连连,表面上仍是装作什么都没听见,闭目饮茶,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离幽哼了一声,心有不甘,但似乎也拿他没什么好办法,忙把话锋又转向了离幽,道:“阿姐,好阿姐,你就告诉我好不好嘛,你们昨晚去哪里了嘛,是不是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不带我呀,你们再不跟我说,我可要生气啦!”说着当真作出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来,嘟囔着嘴,双臂环抱,拧眉瞪着她。
离幽朝巴务看了一眼,见对面之人一杯茶早已凉透,仍是置于嘴边不时允上一口,闭目装死,装模做样得实在是假得不能再假,偏偏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暗骂一声,转向泌河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泌河顿时满心欢喜地靠了近去。
离幽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可惜声音太小,巴务竖起了耳朵仍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见,心下顿时慌了,万一她故意说些有的没的,别人听去倒罢,若是泌河这小妮子听了,乖乖,指不定出啥事,然后再四下散播散播,真的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还没等到他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想完,只听泌河欢呼一声,人已夺门而出,转眼没了踪影。
巴务有些发愣,问道:“你和他说了些什么。”
离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总之与你无关就是了,而且,你不会想要知道的。”
她越是这般说,巴务反而越是好奇,这也难怪,好奇心永远是大多数人躲不过的一道坎,巴务也不例外,只不过他比较有耐心,因为泌河知道的事情,通常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所以他并没有追问的意思。
离幽起身,夺过巴务手中茶盏,重新斟了一杯热茶,递还给他,道:“冷茶好喝么?”
巴务讪笑道:“阿幽泡的茶,不论冷的热的,总是好的。”
离幽啐了他一口道:“啧啧,看不出来呀,几时学会甜言蜜语哄女孩子开心了?”
巴务发现这个问题不能深入下去,否则只会越抹越黑,索性继续喝茶,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清风如许,世界太平。
好茶啊,好茶!
离幽为之气结!
“好啦,说些正事,阿婆说你的魂魄损伤已修复了大半,常人若是受了这种程度的伤,多半难以修复如初,以你的情况来看,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为保万一,仍需施法稳固,因此你今夜随我再去一次禁地。”
巴务点了点头,仍是没有说话。
“等今夜过了,你就赶紧滚吧!”
“噗……”巴务刚吸入口中的一口茶水尽数喷了出来,他道:“我说阿幽,这就下逐客令了么?”
“不然你以为呢,你占着泌河的床,你的好朋友占了阿婆的床,现如今我们三个挤在一张床上,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生!”
好强大的理由!巴务瞬间觉得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语来,于是干脆故技重施,闭目品茶,悠然自得,优哉游哉。
“你!喝喝喝,喝死你好啦!不理你了!”
离幽起身出去,巴务没有阻拦的意思,其实他此刻正在头疼着另一件事,便是军中先前有些兵士受伤颇重,便寄宿在族民家中,这盐水族本多女子,这一来二去,互生情愫之事竟是不少,若说是顺水推舟,那也是喜事一件,麻烦就麻烦在他一个个问将过去,居然一律表示要追随大军,不肯独留,至于说带上新媳妇出征这种事,更是想也别想,携带女眷多有不便且战事一起危险万分,岂同儿戏,更何况盐水族人奉祖训时代守护在此,虽不知他们守护的究竟是什么,却也可知她们决计也是不会离开的了。
难办啊!难办!
这些个难办,比元未与泌河的事,难上一万倍,元未反正昏迷未醒,大不了自己一走了之,把他丢在这里,万事大吉!
正在巴务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之际,忽闻屋外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似乎是陈爷爷,只听他说道:“厉长老可在?”
不多片刻,又传来阿婆的回应声:“何事?”
巴务心想,阿婆她虽身为长老,但大家多是习惯喊她阿婆,若非陈爷爷还喊了出来,只怕自己也早将此事忘了个干净。
二人在屋外聊了起来,倒也不避讳,巴务听了,似乎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因此也没放在心上,便在这时,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女子声音来,其声如冰,泠然清脆,其声又如电,急速迅捷,便像是要和人吵架一般。
这女子开口的第一句话,更是差点没叫巴务把整个早晨喝的茶水全都喷了出来,只听那女子道:“喂!糟老头子,谁许你到这来的!信不信我打飞你!”
这个糟老头子,显然指的是陈爷爷了,只听陈爷爷干咳两声,道:“厉长老,若无他事了,我便先回去了。”言尽仿佛整个人年轻了十岁,脚步都轻盈快捷了许多,三步并作两步的往来路飞逃而去。
巴务瞬间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而且是,非常不详……甚至于他已经在考虑,要不要翻窗而逃,毕竟还是保命重要。
只不过命运显然又和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巴务方才起身,一只玉也似的素手撩起门帘,一名女子走了进来。
“泌河丫头!”
这女子看去比巴务大不了几岁,面容姣好,长发束作马尾,垂在脑后,只有过肩的长度,素衣青衫,几无饰物,一身打扮十分干净利落,全然不似寻常女子,倒像是刻意为了便于行动而作此装扮。
反观巴务,从她走进来的那一刻起,整个人已呆若木鸡,仿佛遇到什么极可怕的事情一般。
看到屋内的男子,女子显然也是吃了一惊,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的事情,随即奇道:“陌生人!”巴务不禁觉得有些口头发干,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落在女子眼中,立时化为毫无掩饰地厌恶之情。
女子身形疏忽而动,眨眼已至跟前,快的几近肉眼难视,巴务只觉一阵罡风袭来,不急细想,几乎是凭着多年来死亡边缘求生的本能,猛地后退,只听猛地一声轰响,继而是一阵乒铃乓啷的杯盏碎裂之声,原本立在那里的桌子已然四分五裂,桌上物品自然也是无一幸免,茶水及碎片散落一地,便是几只竹椅,也被震飞开来,可见此人劲力之强横,实是惊世骇俗!
巴务甫一落地,见一物迎面飞来,伸手一揽,只觉去势甚急,险些没能抓住,灌以内力,这才堪堪将其截下,原来是一只被震飞的竹椅,巴务哀叹一声,心想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她还是这般火爆性子,而且可以肯定的是,她肯定还没成亲,因为这世上,绝对没有哪一个男人敢和他一起生活,除非活得不耐烦了!
不过这些话,巴务显然是不会说出口的,除非他自己活得不耐烦了!
对于巴务能够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躲开自己蓄力一击,女子也是微微讶异,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男子,目光锐利,如同审视犯人一般。
巴务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苦笑道:“我说临姐姐,也用不着初次见面就这么热烈吧,方才我若是稍慢个……”他的话戛然而止,陡然间一股强劲力道扑面而来,同时听到了女子的暴怒呵斥声:“男人,滚出去!”
她这到底是有多讨厌男人啊!
巴务来不及细思感慨,他口中的临姐姐攻势之猛烈,其势之沉,压得他几欲窒息,他近乎本能地侧身避过,手中竹椅慢了半拍,立时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巴务惊魂未定,这方才要是慢上一星半点,又得死一次,这女人太危险,也不知道这十六年间发生了些什么,往日里性格古怪的她仿佛乖张得越发严重了,尤其是对男人,简直是不分青红皂白,直接痛下杀手啊!
对于两度失手,女子显然也是吃惊不小,却也不再贸然进攻,她直直立在那里,身子绷紧,一副大战在即的模样,她目光不离巴务,问道:“你是谁,来此有何企图!”
这语气,怎么说呢,质问!审问!逼问!至少这一点,这么些年了,仍是未曾有丝毫改变啊。
正当巴务一筹莫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的时候,门帘起处,现出了离幽的身形,见到屋中情形,也是忍不住一呆,这才离开多大功夫,怎的房子都快被拆了,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好笑得是二人仿佛天生相克,见面总要闹个天翻地覆不可,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仍是如此,好气的则是巴务这个大笨蛋,惹天惹地不好,非要惹她,自己找死也就算了,还要累得自己修补桌,着实可气!
“喂喂喂,你们要打出去打,非拆了屋子才开心是吧!”
巴务一脸无辜的表情,耸耸肩,道:“我不想的,临姐姐问也不问,见面就打,我可是光顾着逃命了,没功夫拆你屋子啊!”
这几乎等于是把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啊,女子怒呵道:“哪里来的无耻之徒,再胡言乱语我撕烂你的嘴!”
巴务继续耸肩,朝离幽眨巴眨巴眼,一副你看吧,不关我事的模样,离幽以手抚额,只觉得头大如斗,闭着眼睛道:“临祁,他是阿务。”
名唤临祁的女子眉头一挑,做思索状,口中低声重复道:“阿务……”蓦地双目一睁,瞪着巴务,仿佛虚空之中,那个失踪多年的少年和眼前这个男子身影重叠了起来,渐渐合作一人。
片刻后,只见她洒然一笑,口中淡淡说道:“原来是你啊。”
不知为何,对方明明是透露出如沐春风般地笑容,巴务却觉得背脊发凉,一股极其不详的预感升上心头,这预感,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强烈迅猛!
泌河一路飞奔,眼见数间竹屋已然相距不远,心下欢喜,暗道:真是讨厌,居然错过了,不过没关系,终于可以见到临姐姐了,临姐姐这次出去了好久好久,待会儿一定要介绍她和巴务大哥认识,他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蓦地传来一声巨响,只见一道身影破开屋顶,犹如断线之风筝,直上云霄,待去势用尽,又如破石一般,直直坠入河中,水起浪花,涟漪散开,很快一切又都归于平静。
***
巴务裹着棉被,不停打着喷嚏,望着头顶上可以直视天穹的破洞,口中忿忿不平,尽是诅咒某人嫁不出去之类的话,不过声音很低,贼也似的目光不时朝门外望上一眼,倒像是怕被某人发现一般。
泌河端着碗走了进来,当看清来人时,巴务这才松了口气,方才见有人进来,吓得浑身绑紧,再这么下去,非得精神衰弱不可!
泌河在床沿边坐下,道:“巴务大哥,快把这药喝了,一会就能好起来的。”
巴务一口一口允着泌河递过来的勺子,不多会功夫,药已见底,泌河替巴务拭了拭嘴角,道:“巴务大哥你别生气嘛,方才临姐姐说了,她恩怨分明,这一拳,是报当年你在她酒中下泻药之仇,只是当年你畏罪潜逃,她寻不着你,今后只要你不去招惹临姐姐,我相信临姐姐也不会对你凶的。”
巴务一脸哀伤地看着眼前这个天真浪漫的小女孩,道:“那她有没有告诉你我为什么要下泻药?”
泌河思索道:“这倒是没有。”
巴务又在心中将临祁骂了千百遍,她当然不会告诉你的,分明是她欺负我在先,此仇不报,枉为男人!下泻药那还是轻的!
可是一想到以后恐怕都打不过她,只剩下挨打的份,巴务忍不住又是一阵哀嚎,上天不公啊!虽说以郑戍成之能,或可与她一战,但男子汉大丈夫,这种事,难道还好意思找帮手么!
泌河眨着一双水灵灵地大眼睛,好奇地说道:“巴务大哥,原来你当年在灵息谷待过啊,怎么你都没有跟我提起呢,刚刚临姐姐跟我说了好多你以前的事呢,可有趣了……”听到这里,巴务心里瞬间又把临祁的祖宗十八辈问过了个遍,所谓以前的事,恐怕都是她精心筛选,外加添油加醋过的吧!
“……阿姐说,我小的时候,你抱过我的,是真的么?”泌河有些羞赧地说道。
“是啊,那时你还小,我和你阿姐总是逗你玩,有一次,不知怎的,你哭个不止,我和你阿姐拿什么哄你你都不理,不知从哪里飘来一股酒香,你闻了居然不哭了,我便和你阿姐去偷了些酒来,给你闻了还不行,非得给你嘴上抹一些,不然你仍是不依,后来啊,这事被阿婆知道了,我和你阿姐可没少挨罚,看不出来,你个小妮子倒是个天生的酒鬼啊!”
泌河眉笑眼开,道:“这个阿姐可没跟我说过呢,可是巴务大哥,你为什么就走了啊,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也不回来看看阿姐和我,你不想念我们么?”
想念,怎么会不想念,即便失去了记忆,哪怕是在睡梦之中,也是无数次梦回此处,只是醒来后无论自己多么努力去回忆,仍是抓不住细沙般的画面,只能任其从指尖流逝消散。
巴务叹了口气,道:“我只是,不记得回来的路罢了。”
泌河点点头,道:“那倒也是,灵息谷位置极是隐秘,寻常人根本难以进入,便是盐水族人,没有精湛的修为,也往往难以跨出谷中一步,巴务大哥你找不到路回来,也属正常,既然你已经回来了,以后便不要再离开了吧。”
巴务心中充满了了欣慰,道:“我还有未尽之事,我答应你,待我事情办完,一定会回来。”
泌河脸上有失望之色,但随即消散,她道:“巴务大哥你要去哪里,将来我去找你,好不好?”
哪里,即便是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到哪里啊……
泌河放下药盏,从脖子上取下一块血色玉石,递给巴务,道:“巴务大哥,这块灵石浸染了璎珞的精血,你带上它,今后不论你身在何地,璎珞都能够找到你。”
巴务本想拒绝,但看着泌河殷殷期盼的眼神,心中暖暖的他笑了笑,伸手接过玉石,轻抚泌河的头,道:“好,巴务大哥收下了。”
也许,其实心底深处,他也是希望能够再回来的吧。
泌河这次极是难得地没有躲闪,在她心中,不知不觉已经将巴务当作最亲最近的人了,和阿姐还有阿婆一般,都是家人。
“啊秋……”
泌河一惊,忙将巴务的手塞回被褥中,又替他裹好,道:“巴务大哥你还没好,不能再冻着啦,不然三两天都好不了了!”巴务笑了笑,点了点头。
离幽走了出去,巴务叹了口气,其实,心底深处,他或许反而真的希望再多病个几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