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吾女九歌1
晌久都未见锦娘将眼泪收起,玉玲珑便打笑着说要哭到天明了。顿时,锦娘也一窘,好歹在玉玲珑面前,她也算是长辈,竟这般的失礼,一时也失笑嗔怒的看着玉玲珑。
“公主?你怎么进来的,当下……”
玉玲珑浅笑着阻了锦娘的后话,轻然说道,“锦娘去收拾些东西,我们即刻起程。”
“离开?离开这里吗?”锦娘虽有预感,但真的当它到来的时候,竟还是不舍与震惊。“公主,我们真的要离开这里?是去赤魏吗?那还有机会回来吗?”
“锦娘……”玉玲珑想说什么,此刻却什么都没办法说,一旦开始,便会是没完没了的故事,纠缠不休,于是只是保持着微笑。
“走了便是走了。我已不再是南照的公主了,锦娘快些收拾东西去吧,迟了,这儿的天也变了。”
锦娘顿了顿,点点头,转身就朝着宫人的宿处走去,没几步,又停了下来,回身望着玉玲珑,有丝哀伤的笑挂上了嘴角,“我想再看看紫霄殿。”
紫霄殿是玉玲珑在南照王宫之时的住处,听闻紫霄殿是特地为她母妃修建的,位置离王上欧阳极居住的玄黄殿最近,也是整个后宫最显赫最闪耀的殿宇,连王后凤和殿都及不上,这也是王后如此憎恨玉玲珑的原因之一。
自然也知道,离开了,不知何时才归,就算归了,紫霄殿也不再是往昔的殿宇,玉玲珑微微的点点头,回道,“等会儿,我到紫霄殿接你去。”
但见锦娘的背影在黑夜中消失,玉玲珑又朝远处望着那座显赫的宫殿,脚便不自觉的走了去。
今夜的月色很美,月异常的圆且大,似乎伸手可及的近。逼宫的禁卫军只是把手着王宫外围,想必是让欧阳极自动让位,此刻不过是让他思虑的时间罢了,毕竟上位者也不愿被人说是不孝、谋反。
相对于宫外的严防死守,宫内明显比以往少了许多的人。零星碎碎的宫人举着宫灯机械的走在路上,对于大摇大摆一副闲散的玉玲珑,虽有侧目惊艳,但也不多言,更不会大喊大叫,唤作刺客。
望一眼,便又垂下头,继续往前。想来,此番光景,只要不威胁到自己脑袋的事情,自然明哲保身,无论见着谁都避让三分,到底太阳东升之后,高墙之内到底谁主沉浮,都乃未知。
玉玲珑也从未想过可以凭一人之力改变整个局势,她自问没有这样的魄力,更没有这样的势力。她曾想过天下将统一,也想过南照必定会被秦灏、慕容晋这般有野心的君王侵占,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此之前,欧阳极竟然是败在自己的儿子手上。
不知不觉,那座宏伟的宫殿就在眼前。
她曾站在赤魏的大殿之上,路过楚熵的,但永远都不及南照给予她的强烈冲击。
或许,这便是南照人骨子里遗留的风情,总是带着浓浓的诗韵,就连修建的亭台楼阁都沾着画中画的情调。所以,他国的朝殿总是霸气威武,森冷无情。而,此刻面前的,总是那么的不一样。
亦许,只是凭空的感觉而已。
玉石玉阶玉人,浑然天成成一体,真如画中画一般的和谐。月光洒在玉石之上,更透着盈盈的光,印证了那句‘赤魏公主似仙下凡尘来,不惹一丝尘埃’。
玉玲珑已忘记是谁告诉过她,帝都的王城内乾坤殿前也有长长地玉阶,比南照的更华丽更净透,南照便是参照乾坤殿而建的。帝都到底怎样,玉玲珑不知,当初她虽到过帝都,却也是匆匆一过,纵然再如何的惊叹,她依旧只记得眼前的玉阶,那是儿时里欢笑的记忆。
亦步亦趋,她好像将自己置于时光的交错之中,过去现在,一点点的缠绕痛苦,眼中清晰的看到,一个鹅黄色锦衣华服的小女孩儿,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慢慢的朝她走来,脸上的伤心与难过那么赤裸裸,可是周围的人却在笑,欢笑、欢送……
一瞬间的窒息,脚步停在了大殿门外。玉玲珑死死的抓着领口,仿佛自己难以呼吸的痛苦,一滴泪毫无声息的划过脸庞,冰凉。
好久才喘过气来,发现扶着大门的手竟不住的颤抖,玉玲珑望着仿似不是自己手的手,嘲弄的笑了笑。
原来,她竟是这样的懦弱,始终放不开当日的种种。
当日是怎样的呢?
玉玲珑回想着,用那颤抖的手,缓缓推开那道大门,也是同样的昏暗,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唯有大殿最顶端有一束幽幽的光洒在镀金的地上,闪着富丽堂皇的高贵与奢华,同样的给予了人深深的孤寂。
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何当初气冲冲的推门而入之后,心中反而变得害怕,将其余的感情都抛诸脑后。
因为,一模一样的情形,像是复制一般,在眼前出现。
孤单的背影,寂寞的坐在大殿之上的王座里,手撑着额头,仍世间如何的喧闹,在面对如此这般的他,都会安静下来的。因为他就有这样的魅力,总是淡淡的,国家、百姓、妻妾、子女,他都这般淡淡的,生疏着,仿似在自身上罩着一层光环,遗世独立。
那种流泪的冲动,席卷而来。玉玲珑强压着心中的悸动,终于迈开了步子,越过高高的门槛,再将门在自己身后闭合。
大门一开一关带来的声音,惊动了沉思中的人。
他幽幽的抬起头来,却没有看向玉玲珑,只是缓缓的道,“朕不是说过,撤掉所有人吗?王鹤,你怎又来了……”
咋听这如同溪流般的声音,虽小,却在空旷的大殿里幽幽回荡,儿时,她便很少听到他说话,每每说时要么是训斥她,带着严厉的口吻,要么是对着他人说话,她也懒得听,唯一记得的,却如梦魇一般。
而,此刻,玉玲珑脸上扬起笑颜,竟想不到他的声音是如此的好听。带着这样的笑,她慢慢的朝他靠近,像是用掉所有的勇气一样,逼着自己一步一步的向前。
许是没有听到回应,欧阳极缓缓的侧首,半敛着眼帘想要看清到底是谁,原以为是自己的贴身宫人,现在细听之下,竟是陌生的脚步声。于是,眼中浮上了警戒之色,却也如一贯的淡然。
慢慢的,那人的身影在月光之下,约见的模糊到清晰,鞋子的脚尖最先出现在那束光之中,鞋子很精致,白色锦缎,仅凭一小眼就能断定出,来的是位女子,更是有身份的人;再来,随着脚步带来的是摇曳的月白色广袖长裙,用淡蓝色的锦缎在胸下一寸束着腰身,更显出身体的修长,最后那张倾国之貌静静的呈现在月光之中,如雪的肌肤,额间横系着银饰,墨黑的长发,随意的束在身后,双手掩在广袖中放置在小腹前,这样的女子,美得让人不能侧目,若是青年,欧阳极怕是会误以为是仙女下凡,喜上眉梢的冲过去紧握着她的手不放开。
可是,如今已过不惑之年的他,已经为曾经的年少轻狂付出了一生的代价,所以,他只是笑,淡淡的笑,似乎越来越开心,越来越释然。
突然,又不笑了,然后对着站定在月光之下的玉玲珑招了招手,而自己也走下王座,在座前的阶梯上坐了下来,正好月光能找到一半的地方。
没有犹豫,玉玲珑走了过去,与他并肩坐了下来。
“我想给你讲个故事,你可愿听?”他自称‘我’,放下了王者的架子,身份,用一双渴求的眼神望着玉玲珑。
这一瞬间,她才发现他斑白的发丝,已然与当年最后一眼的模样天壤之别,突然心酸,于是,轻点了下头。
欧阳极很是高兴,将手交叉互握,眼中顿时泛上异样的光彩。
静静的沉入过往之中。
当年,有个皇子偏爱游山玩水,一日,他与随从走散,恍惚间走进山谷之中,听见了嬉笑之声,于是闻声而去,见着一个女子,身着淡紫色的华服,曼妙身姿在水中肆意的狂舞,皇子对那番景色着了迷,更想结识这位女子,请他跟他回去跳舞,然后描一副丹青。于是,他走了过去,彬彬一礼,做了自我介绍,更说了来意,但很久却不见女子回应,所以,他冒昧的抬头望去。
只是那一眼,只是一眼,他一生便变了。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美女子,一颦一笑仿似都给人下了蛊一般,那一刻,她也是痴痴的望着皇子,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她问他为何要描一副丹青?皇子竟因为痴愣,晌久都没有回答,于是女子又笑了,淘气的用脚挑起了水花溅在皇子身上,这才让皇子清醒了过来,为自己的失礼惶惶致歉。
许是皇子谦谦有礼的态度,打动了女子,所以女子同意跟着皇子回去。于是,才知道可她的名字:紫禅。
同样的紫禅也知道了皇子的身份,但是她没有惶惶不安更没有像其他女子一般趋炎附势极力的巴结,还是一如既往的同王子相交,诗词歌赋两人君子之交,直到有日,皇子对紫禅说想娶她为妻。
然而,紫禅却望着他,低低的叹了口气,道,她要嫁的男子是一国之君,而非仅仅屈为皇子。
那一刻,皇子震惊了,想象不出来这样淡漠倾世的女子竟然有这般的野心,但是,转念又一想,也只有那样的人上之人才能配得起紫禅并且保护好她。
自那日起,向来不理朝事家国的皇子开始勤勉于政,开始与自己的兄长争夺储位,虽然心绞,但每每看到紫禅在他身旁不离不弃的陪伴便什么都不顾了,于是,兄弟反目,朝堂分庭而立,并且四处聚财为了王位。为了争得战功,皇子不得不亲上战场建立功勋,无论幸与不幸,紫禅跟着他去了,沙场里刀光血影,皇子看到紫禅惊慌失措的眼神,心疼极了。那时,紫禅对他说——
没想及,王位竟是这般的血腥。
哈哈,原来,他的紫禅的心智一直都是单纯的,单纯的想要母仪天下,单纯的想要自己的男人万万人之上,单纯的在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一切均不是那么容易的。
紫禅的美貌被更多的人窥见,于是,更多的人在刀剑里夺得不再只是命,还有红颜。
所以,那一刻战乱了。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原本只是小规模的战场里,形成极度混乱的局面。从最开始的,种种借口最终变为明目张胆的红颜乱。
在一发不可收拾之际,紫禅以自身性命威胁众人,否则谁也得不到她,后来,各国百姓因战乱而纷纷怨恨紫禅,逼得各国权者不得不慢慢退出争战。
就在此时,皇子的父皇病危。
皇子与紫禅赶回国,他父皇临终之际问他,当真想要那王位,皇子说是,于是,他父皇以紫禅之命相要挟,王位与她只能择其一,于是皇子坦言,若无紫禅,自己便什么都不在乎更合乎王位。
他父王无奈,退一步,要他娶另外一个女子为王后才罢。
皇子将此告诉紫禅之时,紫禅只是淡笑着让他应下,于是,皇子坐了帝位,娶了遗诏中指定的王后,紫禅封妃。
但是,他依旧疼极了她。可是,在他们第一孩子出世的第三日,紫禅在他面前自刎了。
原来,那几年的战争鲜血,早将紫禅脑中幼稚单纯的想法洗涤的干干净净,自那时起,她便只想当普通人,平凡的过日。可是,又不忍皇子因为自己摇摆不定的心而浪费掉那么多心血,于是强逼着自己忘却那些记忆。
只是,时日长了,她便道出了自己的真正想法,可那时,做了王上的皇子已经不再是年少不更是的少年,他更懂得了自己身上的担子,于是告诉紫禅,他不可将家国丢下。
或因为这些,紫禅便心灰意冷了。
这样一个绝世女子,这样一个祸国的红颜,这样一个任性的孩子,丢下一切不管不顾,走了。
后来,那个帝王,怀揣着冰凉的心,守着他与紫禅曾累下的巨大财富和一个因为战乱而残破不堪的国家,孤独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