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明亮的如银盘一般,千古以来皆如此,柔和如水的光芒,缭绕的是几缕凄清冷寂。
群山莽莽,平原广袤,连绵的山峦之间,夹缝生存着零星几户人家。
夜已深,山间一片寂静,偶有几声狼嗷响荡山林。
漆黑的黄土墙房子里,一对在黑暗中显得分外明亮的眸子眨动几下,光芒明灭,如同天上的繁星。
眼睛的主人似感到烦躁了,翻了个身,房顶破开的瓦片大小的洞口洒下的明亮月光照在脸上。
这是一个少年,常年劳作而显得黝黑的肌肤掩盖不住灵秀坚毅的脸庞,此时他目露思索,神色却露出几分烦躁之意。
他叫二狗,老爹给起的,说贱名好养活,据说十里八村都这样,他也是如此。
有些不同的是,他有一个大名,叫林天云。
二狗本不叫林天云,而是百里天云,但在他懂事那时候起,就把姓给改了,改成跟老爹一个姓。
自然,二狗不是老爹林大牛亲生的。
二狗的娘亲叫北堂曦,名字美,人更美,跟天上的仙女似的。
二狗曾听娘亲说过往事,她本是一个大族之女,后来和二狗亲爹私奔了,可后来二狗他亲爹又抛弃了他们母子,去追逐仙道长生去了。
二狗的娘亲北堂曦没了办法,人生地不熟,家族也不敢回去了,最后来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扎根了下来,被林大牛收留。
林大牛娶了一个仙女似的婆娘,当年在这十里八村可是震撼了无数人的大事,谁也没有想到,老实巴交的林大牛有这样的福运。
自那时候起,林大牛就成了这十里八村的“人物”,关于北堂曦和林大牛的传言也越来越多,越来越不靠谱。
有人说,林大牛这是上山砍柴救了仙女,人家这是来报恩来了。
有人说,林大牛祖坟冒青烟了,祖宗请下仙女庇佑后人呢。
更有甚者,说林大牛是仙人转世,仙女下凡侍奉来了。
总之越传越神乎。
林大牛也从不解释什么,只是咧着嘴,露出一口亮晶的大白牙,傻笑个不停。
虽然二狗不是林大牛亲生的,但是林大牛却是视如己出,十几年来,对二狗母子一直任劳任怨。
二狗还记得,自己懂事之后,当着娘亲和老爹林大牛的面,小脸坚定的将姓氏改为林的时候。
这个淳朴老实,笑容爽朗干净的汉子,哭的像个孩子似的。
后来,老爹和娘亲还给二狗添了一个漂亮的妹妹,今年六岁,比二狗小八岁,活泼粘人的紧,整日腻着二狗。
林大牛是林家村出了名的勤恳,自从家里添了这一对母子后,劳作更卖命了。
另还有娘亲做些手艺活,兼着给周围几个村子的孩子念书,林大牛一家过得比一般人家要好,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也就比温饱好点。
二狗并不满足于这种生活,因为从小就接受娘亲言传身受,对外面的世界比这十里八村的人摞一起都要了解的多,也更向往外面的世界。
离开的念头,两年前就有了,一直拖到现在。
他舍不得严厉的同时,也宠溺的厉害的娘亲。
他舍不得那个终日满面笑容,仿佛永远都没有忧愁烦恼的朴实汉子。
更舍不得时常捉弄自己,又不厌其烦的腻着自己的小丫头。
想到这里,二狗又翻了翻身子,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却越来越精神,怎么也睡不着。
恶性循环,让他愈发烦躁,侧头看了看房顶破开的瓦洞,明月斜落,已经是后半夜了,再不睡着,明儿可就起不来上山砍柴了。
就在这时,头上床榻边的过道传来一个压抑的轻悄声音:“咋了二狗子?睡不着?”
二狗一愣,轻轻爬起来,双手撑着床沿,长吁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满脸疲惫,却依旧强撑起笑容的汉子,没有说话。
“走,咱爷俩儿出去唠一唠,不要吵着你娘和倩倩。”
林大牛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里屋和不远处的小床。
二狗点点头,趿拉着娘亲亲手编的草鞋,蹑手蹑脚的跟在老爹林大牛身后朝门口走去,二人就跟做贼似的。
刚打开门,林大牛突然往回走,说道:“你先出去。”
说完小心翼翼朝黑暗处摸去,很快就被黑暗吞没。
二狗也不管他,离开黄土瓦房后一路小跑,踩着月光来到篱笆外,倚着篱笆坐了下来。
不多时,林大牛就出来了,高大魁梧的身躯在月光下显得黝黑油亮,似乎能折射月光般。
他一手拎着一小坛黄酒,一手拎着一杆旱烟杆,满脸笑容的贴着二狗身边坐下。
“娘咧,老爹你啥时候学会抽旱烟了?让娘知道得怨死你,被娘赶下床你可别来和我蹭。”
二狗诧异了一下,埋怨了一句。
林大牛笑着不说话,两只瓷碗摆开,倒满土黄的酒液,把旱烟杆一扔,笑道:“二狗子,来,干了。”
二狗二话不说拿起瓷碗,爷俩咕噜咕噜两下,就将两碗黄酒喝的涓滴不剩。
事实上,二狗十二岁就开始和林大牛喝酒了,也是那一次,娘亲第一次埋怨了林大牛,并且赶下了床,无法,林大牛只能和儿子挤了一晚。
喝完酒,林大牛再次倒满,却没有再喝了,而是抓起旱烟杆,熟练的添上烟丝,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
见林大牛没有说话的意思,二狗望着繁星满天的夜空,说道:“老爹,我想出去,看一看,闯一闯。”
闻言,林大牛抽旱烟的动作一顿,罕见的蹙了蹙眉,添了更多的烟丝,吧嗒吧嗒一阵,吐出一大片烟雾。
“去吧,你也不小了,这点小事自己决定。”
林大牛咧嘴,笑。
“我舍不得你们。”
二狗将手搭上林大牛的肩膀,搂着魁梧壮士的老爹,顺手把旱烟杆取了过来,装模作样吸了吸,结果差点把肺给咳出来。
“有啥舍不舍得的,实在想家了,就回来看一看,最好能仨人一起回来。”
林大牛笑着道。
在他的观念里,这世界也就那么大,再远能远到哪里去,回来也是简单的事。
“好,儿子给你带回个仙女一样的媳妇儿。”
二狗失笑道:“要不要再给咱倩丫头带个壮的跟牛似的棒小伙回来?”
“瞎操心。”
林大牛笑骂了一句,然后沉默了良久,满脸笑容地又道:“去找你爹?”
他还在笑,抽的却更猛了。
二狗夺过旱烟杆,自己抽了起来,感受着那股辛辣的烟气从口鼻烧到心肺的奇异感觉,也笑道:“顺便的事,能不能找到都不一定,找到也只是讨个说法,凭啥把我们娘俩给丢一边了。”
林大牛摸了摸二狗的脑袋,笑道:“他是你老子,你能把他咋的?”
“揍丫犊子。”
二狗呸了一声。
“吹啥犊子。”
林大牛也笑,拿起酒碗,和儿子再次一饮而尽。
“你永远是我爹,我二狗只有一个爹。”
二狗给林大牛倒满黄酒,和林大牛碰了一下。
爷俩一碗一碗大喝,一口一口旱烟猛抽,远远看去,不像父子,倒像是十几年情深的手足兄弟。
连喝下不知多少碗黄酒,不大的酒坛已经见底,二狗已经有了两分醉意,眼眸朦胧道:“老爹,十里八村的碎嘴婆娘都说,你娶到了一个仙女似的婆娘,你想像仙人那样长生吗?”
“咋的?睡过仙女就是仙人了?”
林大牛瞪圆了眼睛,说道:“拉倒吧,活几十年就够本了,活那么久干啥,砍柴种田几十年还不够?那要干到啥时候去?累的慌!”
二狗整个人愣住了,定定的看着这个朴实的汉子,自己的老爹,半晌才大笑起来,倒尽最后两碗酒,一口饮尽。
刚喝完,二狗忽然眼角跳了跳,动作僵硬地放下瓷碗,说道:“老爹,是娘亲叫你起来的吧?”
闻言,林大牛也是脸色一变,心道:坏了,喝上头了,把这茬给忘了!
“怪不得脑门拔凉拔凉的,原来是‘杀气’。”
二狗轻吐一口气,耷拉下脑袋。
……
翌日,日上三竿,烈日高悬,二狗和林大牛才头疼的爬起来。
昨晚起夜时就是后半夜了,爷俩儿喝完的时候,都已经快五更天了,北堂曦也就没搭理这爷俩儿,瞪了林大牛一眼,就让二人睡下了。
“娘已经叫来了你江水叔,你就坐他的牛车进城吧。”
北堂曦挽着云鬓,秀发亮丽,面庞精致白皙,虽然一身农妇穿着,却怎么也掩盖不了她如仙女般的风华。
她起的很早,一面给二狗收拾行囊之类,一面做午饭,最后还要哄女儿,忙活了一上午。
二狗看着两个大大的包裹,娘亲忙来忙去的身影,眼眶有些湿润,胸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收拾的差不多了,北堂曦才拉起二狗,来到屋外篱笆一角,眼眸里满含担忧道:“早就知道你会离开这里的,你跟你爹一样,都是不甘寂寞又执拗的性子,也罢,娘问你,以前和你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二狗狠狠点头,他一点没忘。
“那就好。”
北堂曦轻叹一声,从袖口里取出一个锦盒,说道:“娘不是仙人,也从没测过你是否有灵根,你一凡人,即使在江湖也多凶险。”
“这是百里星云留下的一截‘仙人引’,若实在找不到接触仙人的门路,或是遇到什么危险,你就点燃它,到时候百里星云就会来接你走,让你入得仙门。”
似乎知道儿子想什么,北堂曦严厉地瞪了他一眼,说道:“娘知道你不想借他任何力量,可仙人不是满大街都是的,你带着它,就算入不得仙门,至少也能知道你自己有没有修仙的资格,没有的话,也好断了你的念想,娘只希望你一生平平凡凡,无病无痛就好。”
二狗迟疑半晌,还是接过了小小的锦盒。
母子回到屋里,林大牛正在哄女儿,结果倩丫头见到二狗就扑了过来,死死搂着他的腰。
“倩倩,听话,你哥只是出去做工,很快就会回来的。”
北堂曦轻声细语地哄着。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牛哞,还有一把粗犷爽朗的声音:“大牛,妹子,二狗呢?快点了,再晚城门就要关了。”
“倩丫头,你要什么?等哥回来给你捎上。”
二狗蹲下身子,摸了摸妹子的小脑袋。
“我要一个布娃娃,以后你不在我就抱着它睡。”
精致的面容十分可爱的林倩倩瘪着小嘴道。
“好,哥给你带一个大大的布娃娃回来。”
二狗亲了亲小丫头稚嫩的小脸。
随后,提起两个大包裹,脚步轻快的朝外走去,来到牛车旁,将包裹扔上去,接着人一跃而上,和林江水打了个招呼。
“天云,万事小心啊。”
北堂曦把手拢在嘴边喊道。
“二狗,保重身体。”
林大牛声音洪亮。
“哥哥,倩倩等你回来。”
小丫头也学着娇声喊道。
二狗倚坐在牛车上,用力地摆着手,心中莫名沉郁。
在破烂牛车“嘎吱嘎吱”的刺耳声中,二狗踏出了林家村。
他丝毫不知,他这一走,走出了与亿万众生都不同的、独一无二的仙道之路,更不会想到,他走出村子,追逐仙道,却最终……葬掉了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