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切都是她错了。
她不该在弹完那一曲过后,就换了玉暖烟上场,不该在后推力一把,给玉暖烟下了套,更不该不拦着夜玉琅,任由他闯了上去。
玉暖烟的手,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废了。
这一次,她也是真的存不了放弃天机阁的心思了。
“玉姑娘的手肌肉僵硬,伤口又刚好割断了手上的经脉。”赵大夫说道,他是从宫中退下来的老御医,医术很好,“老朽替玉姑娘接了筋,配上我下面开的方子,一个月就能让玉姑娘恢复,只是这只手……只是——姑娘这手以后都不能弹琴了。”
满座哗然,这双手,能够弹出这么一首惊人曲子的手,就这么,废了?
白璃遣了所有人离开,留下扶桑扶着玉暖烟上楼,她跟着,一言不发的进了玉暖烟的房间坐下。
“奴不恨主子。”玉暖烟闭眼躺在床上,上挑的眼角流着泪,嘴边却是笑着的,“奴不知此夜郎非彼夜郎,害的主子破了在老阁主坟墓前发的誓,这一只手本来就已经废了,如今不过是权当给主子的赔偿罢了。”
白璃抿唇不语,生生的将手中的白玉杯子捏成了碎片,顾不得鲜血淋漓的手,“我从一开始就做错了,我本不该成为他的徒弟,这样就不会接下天机阁,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情,或许,我不配做你们的阁主。”
玉暖烟猛的从床上坐起,桃花眼蕴满失望,“阁主,奴废了一双手,不是为了让你去逃避这个责任的!你这样做,对得起奴为你流的血吗?!”
“暖烟,你我一起进了师傅的门下,你应该知道,我进入天机阁,不是为了所谓的阁主之位,只是为了求得一席之地,好让那些人知难而退,毕竟天机阁在江湖上还是赫赫有名的。”白璃说着,指了指额头,那里的玉莲印记,被人皮面具挡了过去,“额间玉莲,祸福相依,紫薇星寒,危在旦夕。”
“阁主。”玉暖烟还想说什么,却被白璃打断了。
“好了。”白璃说道,一只手搭上了她的,“我才十岁,你就把我刚刚说的话当做戏言,我既然接过天机阁了,就不会坐视不管。我知道阁内那些人最近不怎么安生,不然你也不会就因为这件事就求到我这,再过一段时间,我要让天机阁换一个天。你现在待在玲珑阁好好休息,等我找到了药材,你的手,我亲自医治。”
玉暖烟瞪大了眼,主子这是要真真正正的破了在老阁主坟墓前发下的毒誓了?为了她这一双早已残废的左手?
“主子,奴没有大碍,不需要主子这样掏心掏肺,去寻那根本不可能存在的蓝莲蓉,那可是极寒之地啊,主子的身体受不住的……”
“好了,我自有我的打算。”
再过一段时间,她要让白家换一个天。
白璃拉开门正想出去,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一样,转过头来,“今天那个夜玉琅,你看怎么样?”
毫无心机的玉暖烟懵懵道,“挺好的啊。”
“那就好。”拐回来给你做夫君好了,反正左右都是夜郎,何必在意人长什么样。
彼时,昏昏沉沉回到将军府的夜玉琅,路过夜巍的书房,顿了顿,还是推开门进了去,不由话说就跪了下去。
夜巍就着灯,看着手里的兵书,未料到儿子一进门就给他跪下,先是愣了愣,
然后淡然开口,“说吧。”
“爹爹,我想娶亲了。”夜玉琅抿唇,酝酿良久还是说了出来。
这句话是真真正正的把夜巍给惊着了,放下手中的兵书,他直视儿子的眼睛,“告诉我,是哪家的姑娘。”
儿子今年二十二了,跟他同岁的几个世子、少将军什么的,除了一个并肩王府比儿子小的容世子,大都是两三岁孩子的爹了。
他和母亲并不是没有着急过夜玉琅的婚事,但每次一提及这个,都会被夜玉琅以各种借口搪塞过去。
这还是第一次,夜玉琅主动跟他提这件事。
夜玉琅依旧跪着,头低低的垂着,“她不是什么权贵的小姐,是青楼女子。”
夜巍忍着额头的青筋,又问道,“那女子身家干净否?你又为何一定要娶她?”他知道,没有原因的话,儿子绝不会求到他面前来。
“爹,她是干净的,我知道。”夜玉琅抬了头,眸子里含了愧疚,“您知道孩儿想来惜琴,今儿个我陪几个朋友去了玲珑阁。”说着,他顿了顿,又接着道,“我在哪儿,听了一首曲子,竟是把爹爹的过往完完全全融入了曲子当中,甚至连娘生下我后就投河自尽的那一段也活灵活现的融了进去,我自是激动万分,想也没想就闯上了台,谁知竟惊扰了对方,那女子因为孩儿的原因……因为孩儿的原因,左手废了,孩儿觉得对不起她,因此……”
“…………”夜巍沉默了半天,“爹知道了,你去吧,我夜家的男儿,从不愧对任何人,无论你做什么,爹都不反对。”
夜玉琅出去了,夜巍坐在原地,再没有心情看书,只见他轻手轻脚的从箱子中拿出一卷画,又小心翼翼的铺平。
那画卷中,一女子盈盈而立,素白的手松松的握着一束桃花,低垂着头,几缕墨发垂在胸前,,一席白衣衬得她似乎随时都会离去一般,仔细一看,却发现女子的脸上一片空白。
“素心,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没敢给你添上眉目,我怕,怕我一下笔,画出的却是你哀怨凄凉的表情,似控诉我为何不来救你,现在,我终于敢了。”夜巍低声道,细细的研磨,“琅儿要娶亲了,不是大家小姐,也不是将门虎女,他走了我当年的路,我不后悔当年做的一切,唯独失去了你,我不想博了琅儿,我只求他这么做了,就不后悔。”
他一笔一笔的细细画着,眼里落下黄金泪,“你在下面再等等我,等琅儿生子了,我就下去陪你,细细与你说我们的孙儿长什么样。”
那泪落在了女子的裙摆,晕出一朵墨花,如一只蝴蝶翩翩起舞,凄婉哀怨,却又淡雅无芳。
这头白璃出了玲珑阁,回到暂时下榻的客栈,一封淡紫色烫金边的请柬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白璃皱眉,回头,曲风站在门口,手上端着一碗汤药,也是静静地看着桌上的请柬。
“怎么?”白璃坐下,挑眉,“你放的?”
“不是。”曲风笑嘻嘻的进门,放下药碗,白璃看了看碗,那是给曲无伤的药,丝丝热气还在往上冒,显然是刚刚煎好的,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这碗药怪怪的,但转念一想,所有的药都是曲风亲自接手的,她也就不太在意,静静地听曲风的后话。
“虽然不是我放的,却是我看着宫里的人放进去的。”曲风依旧是笑嘻嘻的,不经意的抬了抬手,“明天就是三年一度的‘巧言令色’花卉节,帝都女子,凡收到请柬的,不论是否外乡也不论年龄,只要未出阁,都必须前往宫中指定的地点赏花,不得抗旨,并且赏完花后不能离场,需参加六场比赛后,即琴、音、书、画、舞以及对出帝王亲自出的对联,经同意后方能离场,其实要我说,这花卉节美名其曰是是赏花,不如变相称为鸿门相亲宴。”
“哦?”白璃笑,放在桌下的手轻轻一翻,一片薄如蝉翼的刀片夹在两指之间,她依旧淡淡的看着曲风,“可是我不想去,怎么办。”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曲风手一抖,转念一想桌上还有药汤,怕不小心震撒了,他还是稳住了,“其一,就算你找个合理的理由推拒了,即便不算抗旨,宫里的人也依旧会想方设法的让你答应去花卉节,毕竟这花卉节数十年来还没有人拒绝过,关系到的也是帝王的颜面;其二,你应该知道你额头的玉莲印记到底有多重要,十年前国师的那段话想必你很清楚,但还有一句话,却是极少数人才知道的:得玉莲者,得世间至宝——七宝普陀树,传闻普陀树可以逆转时空,因此即便不知是真是假,也会有一把手暗中推你去参加,毕竟这只是一个契机,用来试探你到底值不值得各方势力暗箱争夺的,所以这花卉节,你必须去。”
白璃挑眉,淡淡道,“说完了?”
“嗯,我都……”已经说完了。
下面的话还没说完便顿在了原地,他顺着视线看下去,葱白的指尖夹着一枚刀片,毫不留情的抵在了他的颈间,他绝不怀疑,只要他稍稍一动,白璃就会要了他的命。
“说完了,就该我说了,亲爱的九千岁公子,你是不是该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摘掉了呢?”她笑着,颇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感觉,手上的劲道丝毫没有放松。
九千岁眨巴眨巴眼眸,似乎想用卖萌这一招让她改变心意,最终发现没有什么用,伸出手照着脖颈摸了一圈,然后揭下了薄薄一层面皮,捧在手上讨好的对她笑着。
“还有。”手中的刀片往前抵了抵,白璃抿嘴,“给你一刻钟时间,去里面把所有伪装都给我卸下来,别给我耍花招,不然,我端了你的老窝。”
九千岁委屈抿嘴,一步三回头的进了屏风后面,背影可怜兮兮的,再出来时,人却是换了一个样,就连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件。
一袭白衣出尘,墨发高束,如玉雕刻的面容上双眸深邃恍若收纳红尘,朱红泪痣不点而媚,修长的手中握着一支长萧,上挑的眉眼,配上粉白的薄唇,竟是让推门进来的白静柠都看呆了。
白璃眼尖的看见了叶沐舟眼里一闪而过的暗芒。
艾玛玛,这九千岁可是一大杀器,她还等着收服了他以后再用呢,绝不能就让叶沐舟给毁了。
偷偷摸摸的挪到门口,白璃挤了挤眼,“我亲爱的姐夫,虽然我知道你的独占欲很强,但是这家伙是我的人,你就给我个面子。”
叶沐舟凤眸一瞥,淡漠不说话,手中却出现了几根银针,之间轻轻一转,顷刻间那银针便如一阵风似的飞射而出。
哦买雷迪嘎嘎!姐夫她都说了这是她的人啊!
感叹归感叹,白璃广袖一挥,看似不经意间的一个抬手,眨眼间便拦下了势如破竹的银针,嬉笑着眨了眨眼,她低声道,“姐夫,万毒蚀骨针。”
所谓万毒蚀骨针,乃是毒圣万毒老炼制而成,虽然名字听上去挺霸气威武的,但充其量就是一副珍贵一点的银针,然而当这幅银针配上万毒老的金铃手决后,却足以达到世人所说的“活死人肉白骨”的境界,哪怕一个人都已经归阴一个时辰了,这套手决也能把人从阴门口拉回来。
这手决是万毒老创造的,自然只有万毒老炼制出来的针才能配合使用,然而万毒老其人,八百年前就升天做神仙去了……
恰恰不巧的是,万毒老是传给她天机阁的那个人的师傅,也就是她的师祖……她的一身功夫都是那个人教的,自然也成为了继那个人死后唯一的金铃手决传人了……
所以说啊,万毒蚀骨针在叶沐舟手里有毛用,没有手决,不照样是一对废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