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影子突然叫停。他听出萧张话外有话。
“你刚才提到尊上!”影子问。
萧张顷刻笑了,笑得前俯后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过去,终于笑够了,这才揉着肚子,指着影子们满脸的顾虑之色道,“我就说你们是烂番薯臭鸡蛋,你们还不信!”
影子们相互交换一个眼色,之后凝视萧张良久,仿佛是在确认什么,而后毅然转身离开,留下萧张在原地笑个不停。
他们此刻着急去做一件事情。他们要去问问尊上,为何不能杀萧张?如果萧张骗了他们,别说是他们自己,即便是尊上也会立刻让他碎尸万段,更或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们很期待萧张说谎。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让萧张后悔!
魔神殿。影子问老者。
“红龙大人,龙峰他们逃出了胭脂井。”
“混账!”老者直接暴起,一拳直接将说话的影子轰出魔神殿。影子像断了线的风筝跌落,当场气绝而亡。
“龙峰事关胭脂井生死存亡,你们竟让他逃脱了,实在是罪该万死!”老者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是萧张放走了他们,而且还出手阻止我们追杀。甚至,他还扬言,即便是尊上也无法阻止他做任何事情。”另外一名影子半是忌惮半是推卸责任道。
“是他?!”老者的眉毛立刻紧紧拧到一起,“果真是他放走了龙峰?”
“是包括龙峰在内的所有人!”
“萧张固然是动不得,但龙峰等人我们必须尽快截杀,否则势必酿成大祸,你我都担待不起!”老者嗫嚅道。而且,他用的是“我们”和“你我都担待不起”这样的词语。他的意思十分明确,如果龙峰他们走出胭脂井,即便是他自己恐怕也难逃罪责。
“区区一个龙峰,属下并未看出丝毫威胁,不知大人为何如此忌惮?”影子问。
“区区一个龙峰?!”老者沉吟道,“你知道个屁!”
影子们顷刻缄口不言。
“现在,你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截杀龙峰,还有他身边的三人!即便他们已经走出胭脂井,也绝对不可以让他们走得更远!他们一旦出去,胭脂井隐藏百年的机密必然大白于天下,九族势必齐聚胭脂井兴师问罪、一探究竟。真到了那时,你我都没有好日子过。”老者经过再三踌躇,最终还是下达了追杀令。
“那云门大良造萧张那里……”影子让然心有不甘道。
“不该管的事情别管,此事我自会向尊上禀明!我奉劝你们一句,万事以完成任务为己任。龙峰四人事关重大,要是完不成任务,你们就提头来见!”老者拂袖离开,向大殿深处急急走去。
黑影们面面相觑,摸门不着,但还是很快化作团团黑影,急急向云门处追赶而去。
经过云门时,影子们看见萧张躺在一方巨大的太湖石上喝酒,身边摆了一堆空荡荡的酒坛子。看他面红耳赤的样子,应该是早喝得酩酊大醉。身边的那只仙鹤同样面红耳赤,脚步踉踉跄跄,铁定也喝了不少。
“怎么,你们去追神隐那个老鬼?”
看影子们闪身而过,萧张用肘子支住上半身,摇晃着如山重的脑袋,微醺着朦胧的醉眼,一手还紧紧抱着个酒坛子嘟囔问道。
影子们愤然而过,看也懒得多看萧张一眼。
“现在去追是不是太晚了些,神隐老贼逃跑的速度可是不慢,这会儿跑出去没有一千里至少也有八百了,就凭你们几个烂番薯臭鸡蛋,就算跑断腿也追不上。”萧张喷着满嘴的酒气,打着响亮的酒嗝,结舌说道。
仙鹤终于坚持不住,一歪头,躺在萧张怀里睡了过去。再看萧张,在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竟与仙鹤相拥而卧,酣然入睡。
影子们掠过萧张身边时,劲风扫过头顶的艳艳桃花,顷刻落英缤纷,为萧张盖上一床温润的鲜花被褥。
魔神殿深处,老者垂手立于黄金应龙镂空雕刻墙壁之前。
“回禀尊上,萧张放走了龙峰及神隐四人,他们此刻应该早出了胭脂井。”
“萧张,你也太嚣张了些!”黄金应龙温怒道。
“尊上,如若龙峰出了胭脂井,这里的一切秘密都将被天下知晓,到时恐怕就不好办了……”
“就目前情况来看,龙峰尚不足为惧。况且,自从我们掌控这里一切的那天起,本尊就知道事情迟早会暴露,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也罢,正好借此时机向九州各族施加些压力,好让他们知道,九州大陆除了九族之外还别有洞天!更要让他们知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道理!”
“计划提前?”老者略微惊讶问道。
“时事造就英雄!该来的迟早会来!我辈惟有顺之用之,泰然处之!”
“谨遵尊上旨意。”老者颔首行礼。
“当务之急,龙峰虽然构不成威胁,但必须尽早除之,而且越快越好!杀龙峰者,重赏!”
“是!”
“既然决心动手,就先让潜伏在九族之内的底层势力生出些事端,充分激发九族之间的矛盾。我们只需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属下这就放出消息!”
“去吧。”
——
夕阳衔山,寒鸟归林。
云门处此刻却不见半点暮霭萧瑟之态,反倒是霞光万丈,金碧辉煌。于万道璀璨霞彩之中,萧张与仙鹤醉卧梅下,鼾声如雷。
一条黄金应龙悄无声息出现在云天之上,很快按下云头,飘然将至梅树之巅。
黄金应龙硕大的龙眸反射出夕阳的倩影,飘飞的龙须仿若柳枝轻摇。它俯身而下,庞大的身躯遮挡住全部霞光,而后凝视着熟睡中萧张那双微微颤抖着的眸子。
暖阳骤敛,有清风拂过,微凉。萧张伸了伸懒腰,揉了揉眼睛,而后嘟囔道,“天怎么这么快就黑了。”
仙鹤幽鸣一声,只是动了动身子调整了下躺着的姿势,之后眼睛也未睁开一下就继续酣睡。
龙眸沉似秋水问萧张道,“是你放走了神隐?”
“是我。”萧张伸手挠了挠鼻子。有一片桃花落在了他的眼角。
“你真以为本尊不敢杀你?”黄金应龙摇摆着巨大的龙身。它每扭动一次,身边便会刮起恐怖的罡风。罡风所经之处碑开石裂。
“要杀便杀,哪来那么多的废话!”萧张的脖子就那样光秃秃地暴露在空气中,暴露在黄金应龙巨大的龙爪之前。黄金应龙只需稍稍伸出龙爪,一把便能掐断萧张的脖子。
“萧瑶最近很不好!”稍许的沉默之后,黄金应龙突然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萧张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这个动作虽然极其细微,却仍旧没有逃脱黄金应龙灼灼的眼睛。
“如果你还想知道锁龙井的秘密,那么,我奉劝你,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否则,只要她少一根头发,我都会让你后悔!”
“锁龙井的确重要,本尊也很想知道它在哪儿。但万事总有一个底线,或价码。如果它超出本尊的底线,或者一旦低于本尊心目中的那个价值,本尊并不介意忘记它。”
“正如你所言,万事都有一个价码。我也不妨告诉你,萧瑶之于我的确不可或缺,但非要在她与胭脂井之间做出取舍,你比我更加清楚我的答案是什么。否则,我也不至于在这云门枯坐百年。”
“你比本尊想象的更加冷酷无情。”
“人生一世,总要面对些无可奈何。而身为男人,我只是做出了自己认为最正确的抉择。”
“你还是决定坐视不管,仍由那丫头继续受苦?”
“情非得已,不得不如此。”
“你在考验本尊的耐心!”
“你我之间根本就不存在考验一说,我也没有必要与你交锋。在我眼中,你连做我敌人的资格都没有。”
黄金应龙庞大的龙躯突然一震,龙眸间顷刻星芒乍现,“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那就别怪本尊辣手摧花了。”
“你不敢!”萧张终于睁开眼睛,弯曲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他眼前三尺不到的地方便是黄金应龙如山的头颅。
“本尊今日只与你说最后一句话:永远别跟魔鬼讨价还价!因为他们一旦丧心病狂,就一定会做出令人发指的事情!”
黄金应龙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下漫天如血的残阳。
萧张沉寂百年的道心在这一刻被打破。他深知黄金应龙接下来将要做什么,而且它也必定能够做得出来。那是他极其不想看到的画面,虽然这个画面在过去的一百年间从未曾出现过一次,却已经在他的梦中预演过千百上万次。那是一场足可以杀死他一万次的狂风暴雨。如今,这场酝酿百年的狂风暴雨终于要降临在他头上。
赌局的平衡一旦被打破,谁先认输,谁就万劫不复。而萧张,却连认输的资格都没有。他的这一生,自从千年前第一次踏足胭脂井就已定注定,那只能是个悲剧。所以最终,他也只能对自己默默暗许,“萧张,我希望你的选择是正确的!萧瑶,哥对不起你!!!”
两滴眼泪滑落眼角,随着徐徐的清风和花瓣跌落,然后,就再也无法止住,溃堤而出。
仙鹤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痴痴凝视着主人无助而倔强的神情,竟情不自禁引吭悲恸,其声之哀、之痛,无不让闻者流泪,听者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