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花泠发现姐姐花凝最近有点奇怪。
妖族化形后向来都是十足十的美,更何况姐姐与她还是世间唯一一对双生花妖,非寻常妖族可比。可姐姐花凝不知怎么,近来总找山南的狐妖姐姐问问如何变美,学山东蝴蝶姐姐天生轻盈动人的体态,甚至偷溜出白陀山,去学习凡人怎么涂抹胭脂水粉。
她不明白,所以她去问姐姐为何要如此。
姐姐花凝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虽非人类却亦如此。就同你喜食子宸哥哥做出的糕点一般。”见花泠好似懂了,花凝顿了顿,继而道:“花泠最近少找子敖哥哥为妙,他近日闭关,不得让人打扰的。”
自此,花泠再未主动去过白陀神殿,也再未见过子敖,一直同子宸作伴。
子敖与子宸乃东海龙族旁支血脉,千万年前东海变故,当年尚还年少的二人便到了这最初空空寂寂的白陀山。今日繁华昌盛的白陀山都是他们二人精心打点而成。
子敖为长,性偏霸气刚强,所以一直为白陀山首领,不过确是也只有他天生的王者风范才足以震慑百妖胜任首领之位。
弟子宸,恰与其兄相反,性子温润如玉,总喜一席浅蓝简衫,坐于他那琼玉仙台的雅竹小筑中,品几盏清茶,奏几曲清音。
(贰)花泠向来敬重子敖,且闭关也的确非同儿戏,故花泠近百年来再未曾见过子敖。姐姐花凝本还偶尔带来些子敖的消息,后来渐渐却是也不怎么出现了。她乃神殿圣女,子敖闭关,白陀山便交由她来管理。
然而其实花泠并不在意子敖能否在她身边,白陀山上的妖精可多了,而且都喜欢与她打交道,所以她并不寂寞。更何况她还有温柔如水的子宸哥哥相伴,每日都有好吃的糕点。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就这样过去了数百年。
(叁)再闻得子敖消息时,却不再是从花凝那儿,而是子宸带她下琼玉仙台寻蜜露时,好朋友茶花小妖荼荼告知。
她说:“明日圣女大人要与子敖大人大婚,你们可是下来观礼?”
花泠愣了,子宸倒是反应不大,只是不知为何轻叹了一声。
见花泠沉默良久,子宸问道:“泠儿,在想些什么?”
花泠随即仰面看他,笑得灿烂,道:“如此子敖哥哥就是泠儿的姐夫了?人类都是此般称呼是不是呀,子宸哥哥?”
子宸笑了,花泠永远都是最初的那个花泠。
于是,他答:“泠儿的记性向来好,自是不会错的。不若...我带你去寻一件礼物明日赠予他们,如何?”
他带花泠入了琼楼秘境。
他想知道,当花泠亲手将那件东西送与他们时,他是否......是否也会悔不当初。
(肆)天初晴,水风清,日月明。
听闻子宸说,照人界规矩,喜事上不得着白裳。花泠虽平素只着白裳,今日也因姐姐婚事而请子宸为她制一件新衣。
锦似流云身似柳,玉面含笑冰肌绡。
当子宸看着那着一袭浅蓝纱裙的人儿,忽而有些恍惚,这套云锦裳......是为那人准备的,只是可惜当初她还未及穿上......但如今,看着穿着它的花泠,便如同看到了那时的她一般。竟一时有些迷惘,有些怅然,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世界,眼里心底都只有那一抹浅蓝的影。
那浅笑的人儿缓步走来,立于身前,开口轻唤:“子宸哥哥。”
子宸一怔,仿若梦中惊醒了一般,随即恢复平日模样。只是有什么在他温柔的眸中一闪而过,似叹似哀。
她与她么........是她,也不是她..........
(伍)谁,嫁衣如火,灼伤了天涯。
谁,喜袍似血,铭刻如朱砂。
这一日,白陀山上,晴空万里,百花遍地。
花凝笑了,看着身侧那高大威严的男子身影,看着那万千小妖前来贺喜。
她笑了,笑的纯粹。
这是她所求的,这就是她毕生之愿,她怎能不笑,怎能,不乐。
“姐姐。”身后传来唤声。她知道,是花泠。
顿时,笑容渐淡,眼中有什么掠过,她回眸应道:“泠儿,你来了。”花凝依旧笑着,只是那笑容中隐隐多了几分冷淡与疏离。但,除了她自己以外,没有人知道她那隐于宽大袖袍中的手紧握的早已骨节泛白。恍惚间,对上子宸的眼眸,花凝心中一紧,眼中复杂尽显。
闻得此处动静,子敖走来,暗红色的喜袍裁剪的恰到好处,金色的龙纹绣工精致,雍容霸气,更显出其不凡气势、器宇轩昂。他近前来,于花凝身边站定。
花凝转头,看着他俊逸的侧脸,眼眸中的一切忽而都化作了一汪盈盈秋水。
这个人,是她的一切。
神殿上,四人伫立,仿若四颗耀目的星辰,让人移不开视线。
赤,若朝霞,若东方那一轮红日。
蓝,若镜湖,若夜晚那一弯皎月。
(陆)“这套云锦裳,很适合泠儿呢。”子敖夸赞道,却是将视线投向了子宸,眼中意味不明。他自是知道这是为谁而制的,只是.........
“多谢姐夫夸赞。”花泠仍旧笑着,拉着子宸向前一步,幻化出一花纹繁复的玄铁剑匣,双手递向花凝,“碧邪是上古灵剑,赠与姐姐作新婚礼可好?子宸哥哥与我可是寻了许久呢,姐姐可不许推脱。”
见状,子宸也温润一笑,开口道:“泠儿自闻得你们二人大婚,便嚷着定要送你们一份不可多得的大礼。碧邪固然珍贵,却是怎么也及不上你二人与她的情谊的。若不收下,岂不辜负她一片真心?”语罢,伸手将那剑匣揭开。
阳光下,匣中宝剑流光溢彩,剑锋闪烁着那凌凌寒光,剑身花纹古朴繁复,时时灵光流动,必是灵气深蕴。确是一见便知,定为一把绝世之剑。
子敖偏头笑看花凝,他知道,她定会收下的,无论是碧邪或其他。
花凝转头,与他相视一笑,点头,伸手欲触那剑,却是不知为何被那剑气所伤,一滴血就那么直直坠于剑上。
霎时,以那血珠落处花纹为中心,血色顺古朴剑纹蔓延开来,红光乍现,向花凝、花泠二人袭卷而去。
花凝顿时神色一变,急速向后退去,眼神惊惶不安。
他,果然,猜到了。
惶恐、痴狂、不安、绝望在花凝眸中交杂,最后都化作唇边那一抹苦涩苍凉的笑容。她索性顿住,任由那红光将她同花泠笼罩其中。
说阴阳,黑白各异;问离别,生死两极。
论生死,半痴半迷;问因果,无有悲喜。
情,是一把双刃剑。
可以让人快乐幸福,也可以让人万劫不复。
她,终是...走不出,这个“情”字........
(柒)“凝儿!”子敖结印就要往那红色光芒上而去,子宸急上前格挡。
两人僵持许久,终都向后退开。
“你!做了什么?!”子敖眼中隐隐透有杀气,“退开!否则......”
子宸笑了,仰天长笑,只是笑声中似有着悲、有着愤、有着....恨。最后,他抬眸,定定注视着对面与他执剑对峙的兄长,顿时戾气环身、杀意无边......啧,像啊,果真是像极了万年前失去那人的自己,当日自己也是如他此时一般好似杀神附体吧......
“哈哈哈......无需多言。拔剑,便是。”明明笑着,却又不似笑,有什么冰凉凉的液体自颊边滑落。
是悲,是喜,是泪.......
却不知究竟为何......究竟为谁......
缘不为因果,情注定生死。
(捌)“够了,罢手吧。。于此剑拔弩张之际,却忽而传来一声哀息。那是一女子声音,清而浅,清而静。
此语一出,敖宸两人却是不约而同看向那声音出处——那空中吞没了花凝与花泠的赤色光芒。
“凝泠...凝泠......是你么......”唇微颤,子宸此刻眼中只倒映着空中那闪烁莫测的光。
回来了么,是她回来了么......万年哪,为了这一日,他等待了万年、准备了万年哪。
此刻,子敖已失了神魂般呆愣地看向子宸,似是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终归默然。只是那不断颤抖的身体暴露了他的内心,惊,又或是喜,惧,又或是愧.......
“是的,宸。我,月凝泠,回来了。”光芒渐散,花泠身影显现,依旧是着那一袭浅蓝的云锦裳,但又不似之前。
明明仍是相同的样貌,却一眼即可辨出并非一人,如同脱胎换骨、洗心革面。好似蒙尘明珠终被拭去灰尘,再次散发那月华之光。
她,月凝泠,回来了.......
那么,这一切的恩怨,就此......了结吧......
(玖)看着那双如此般配的人儿,子敖笑了,苍凉而悲茫。
“确是我执念太重,误入魔障。旧时之因,今日之果,因果循环,逃不开哪......哈,也罢,也罢....”几分释然几分惆怅,“我愧对于你二人。”
万年前,月华倾泻漫洒。
她,一袭白衣轻纱,一舞倾了天下。
从此,他一颗心,便属了她,不愿放下,不能放下。
故,知她所爱非他之时,剪不断,理还乱。
他,不甘哪......只因,动了心,动了情。
所谓,爱别离,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平日里与他关系甚好的海族圣女晴宁,愿意秘术撮合他二人,他心动而应。
几日后,闻说......海族圣女晴宁杀了月神之女月凝泠。
有人送来一花种,名“双生”,说是晴宁的承诺。
从此,他再未见过晴宁。
将双生种下,彼岸之土,忘川之水以培育,天灵地宝为辅。
万年修灵,精心照育,终得花开,化形二人,容貌竟是与那人不差分毫。
是故,他命,一人为“凝”,一人为“泠”。
凝聪慧伶俐,才思敏捷,泠却单纯似水,心智如孩童一般。
他想......大概,凝才是那人吧......凝心悦与他,他便愿娶了她。
今日之事,早有所料......他,终究是,因情误道。
(拾)“你更当愧的是晴宁,”月凝泠开口,有些感叹,“你欢喜她便欢喜,你悲伤她便也不开心,只因...她爱你。因此她自毁千年道行,为你开启禁术。”
子敖愣住。
他从未知晓,晴宁爱他。
“她也动了心,故而难逃情劫。而我,只不过被封印于双生之中,而她却是以己之七魂六魄化为双生,以血肉为祭,来赌这一局。从此,世间恐是再无晴宁......”
情之一字,难解,无解......
试问,动心,不动心,有道乎?
是非难论,因果难分。
(拾壹)子宸与凝泠走了,或是天涯,或是海角......
至于子敖,他......便守着他的白陀山,与一颗名为“晴宁”的花种,再那么的......
等候万年吧......(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