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全保家的满心以为自己在众人面前露了回脸,毕竟不是每个下人都能认识那么多的字。
谁知这一显摆不要紧,竟勾起了半个月前的那档子事儿了。
原来,朱老太君最喜欢的贴身大丫环春萱,正是王全保家的外甥女,半个月前,那姑娘忽然失踪了。
朱老太君当时急的直掉眼泪,一手看大的丫环,人品模样都好,怎么看都顺眼,处处使着舒心,突然间不再身边了,让她一时间没着没落的。
王全保家的更是发动了朱府内宅和平日里采买办事的小厮们,疯也似的到处去找,可是找了半个月,至今依然下落不明。
现在老祖宗忽然追问这事儿,王全保家的眼圈有些发红,因是主子家的小年夜饭,又不好悲悲切切的哭出来,只把委屈压在心底。
“老祖宗,天地良心,我那侄女春萱,我们真是尽心找了,确是没信儿。我心思着是不是在园子里,和谁闹了别扭,一时想不开,赌气到外面躲两天,过些日子兴许就能自己回来。”
“闹什么别扭?亏你是她的舅母,到底都不知道她的性子。春萱素来大气,处事又豁亮。平日里和大家处的都好,谁不竖大拇指夸她。你想想,能出多大点事儿,她不和主子回禀就躲出去,十天半个月不回来?我倒还要和你们要人哪,也不扪心自问,怎么待的亲外甥女?!”
朱老太君不提春萱还好,一提春萱真动了气,她拍了几下八仙桌,手上的翡翠镯震得“绑朗绑朗”作响。
见老祖宗发威,在座的媳妇和孙儿们连大气也不敢出。
大夫人杨婉仪的双手在桌子下悄悄打着揖,心中不停默念着“阿弥陀佛”。她素来喜静,乐于息事宁人,最看不得争斗气冲的场面,如今这情形,一屋子里又属她辈分最大,她若不开口,只怕也说不过去。
于是她仗着胆子开口劝道,“老祖宗,您休要动怒,今天是欢天喜地的小年儿,兴许那丫头有什么心事,出去散散心也未可知。念在王全保夫妻在府上尽心尽力的份上,从长计议才是。”
朱老太君瞪着王全保家的,肃然道,“你们不知道,这几年府上的这些老妈妈和老头子,因仗着是我的陪房,越来越没有章法了。春萱那么好个丫头,说丢就丢了。再过几日叫报了官,要是有了什么差错,她娘舅也脱不开干系。到时候全家卷铺盖走人,大家落得干净。”
王全保家的吓得脸色青紫,浑身抖做一团,“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老祖宗,看在我和全保伺候您这么几十年的份上,您息怒啊。奴才知罪了,奴才叫自己男人这些日子什么都不干了,尽心去找春萱。”
这些年,他们全家都仰仗着朱府吃食活计和光耀门楣,若是在朱府,尚且能仗着自己是朱老太君年轻时带过来的陪房,资格老面上有光,混个管事的当当。
要是真被撵出去了,不但两张老脸没地方搁,她和她老头王全保这些年更是被养懒了,肩不能负担,手不能提蓝,如何生活都成难题。
外甥女春萱的失踪,对于王全保家的,真像是一场无妄之灾。因为细说起来,春萱是在朱府里不见踪迹的……可是,下人们怎么可能找主子要人……所以王全保家的心里纵有千般委屈,却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下咽。
她方才说完这番话,泪水便在眼眶里打转,又不敢抹眼泪,又不敢抬起头,更不敢吭声大气,直憋的腮帮子鼓鼓的。
朱老太君虽心中有气,却也并不糊涂,自己从娘家带来的王全保夫妇,无疑是自己在朱府得力的左膀右臂。
儿子、媳妇、孙子、孙女再好,也不过是别家人而已。
王全保夫妻,从祖父一辈就在自己家里当奴才,他们别说一身一命,就连血液里流淌的都是主子的福德和恩惠;因此打哪说,都是朱老太君骨子里的娘家人儿……
众人见朱老太君若有所思不发一言,全不敢吭声了。
“哎呀,人都长着两条腿,圈哪圈的住。我倒觉得保不齐,春萱那姑娘大了,没准和什么青年后生对上眼了,私奔了,这能上哪找人去呀。”
二夫人婉容甩出的闲话,打破了大家的沉默。
话音一落,旁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她闺女妙楠倒气恼站了起来,对着母亲埋怨道,“妈妈,您少说两句,哪有婆婆教训下人,儿媳妇在这插嘴的道理!”
二夫人婉容也从交椅上站了起来,不甘示弱,“嘿,你个小东西,我说两句大实话怎么了?你到底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你不维护我到教训起你老子娘来了。连你表姨,当今万岁的懿贵妃都敬我这个二表姐几分,你到不把我放眼里了!”
她一手插着婀娜的老腰,一手点指着闺女妙楠,那样子倒像是一把歪嘴儿的大茶壶。
“妈妈,你到底也是爹的正室正房,人道言不贵多而贵当,你每每出言都搞得大家不欢而散,到底有了年纪,你也该管管你那没把门的嘴了。”妙楠抢白了起来。
二夫人婉容见闺女丝毫不给自己留面子,气得撒泼吼道,“老祖宗,您到听听呀,您这孙女是怎么和我这个当娘的说话的?我不活啦,我还有什么脸活我,我好歹是当今万岁的表姐啊我……”
婉容表情狰狞,身子摇摇晃晃,手中舞着帕子上下抖动,倒像是要唱起戏来。
妙楠实在觉得没脸,也不顾祖母、伯母、兄妹们看笑话了,离开座位拉住母亲的胳膊,“妈妈,您到底也该放尊重些,如今也别扫大家的兴了,干脆出去作践我,只管骂我打我就好。”
说着,妙楠拖着母亲婉容就往屋外走。
朱老太君对于二儿子的这个正室媳妇,打心眼里就不喜欢,可是碍于盘根错节的关系,每每投鼠忌器,不想与她过多计较。
原来杨婉仪和杨婉容姐妹,正是当今万岁的爱妃懿贵妃的两位表姐,那懿贵妃幼年父母双亡,一直寄住在杨家长大,同这两位表姐自是感情甚笃。
因这缘故,这杨氏姐妹常去宫中走动,那懿贵妃又最是个耳根子软的,面皮薄的……
所以朱老太君对待二儿媳妇的胡搅蛮缠,大都睁一眼闭一眼,凡是也都让她三分,旁的人也是进而远之。
可偏偏大小姐妙楠很是要强,眼里揉不得半颗沙子,平日里最是看不上自己母亲的言行。故此这对母女常是朱府闹的最凶的,时间久了,谁也不肯去掺和她们母女俩没完没了的角斗。
也不知是不是应了那句话: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档口,母女俩拉扯着僵持不下,在座的人都习以为常,个个事不关已的神情。
正在此时,就听门外穿廊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嘎嘣清脆的声音传了进来,“哎呦呦,我来晚了,对不住了各位,我横竖是要吃打吃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