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想完蛋嘛?”陶涛边走,边那么想着。
从锦黎小区的后门出来,经高中的门口前的斑马线过街,五光十色的商铺比比皆是,偶尔还会有卖丸子和煎饼的小型摊位。这些店铺基本上会频繁更替,小摊位就更是如此了,估计最初的一批店家都已经被淘汰完了。
已经过了十一点,太阳越来越毒辣,街上的行人很少。或许是出于不得以,只见几个顶着伞的年轻姑娘疾步走过。
“混蛋,说好按时到派出所的,又给我躲起来。”汗流浃背的陶涛看完刚刚发来的手机短信,又将手机塞回裤兜,继续行进。
再走过一个街区,绕过围着铁丝网的公共篮球场。世纪联华大卖场前的广场因日光而呈现出金闪闪的一片,使人的眼球刺痛,头晕目眩。陶涛眯着眼睛像摄像探头般环顾了一番广场,突然发现了什么,一路小跑进像地铁站通道入口似的建筑物。
可能是长期未有人涉足的缘故,亦或是为掩人耳目的缘故,没下几步台阶,就有一条锈迹斑斑的锁链从左至右地连结着楼梯扶杆,成为一道阻碍来者的屏障。陶涛没有减慢步伐,一跳就跃过了它。
四周迅速地暗了下去,在灰暗的阶梯底部,几条如蛛网般的晾衣绳卧在楼梯底部,上面悬挂着像破抹布一样的衣裤。陶涛似乎对此景并不见怪,他径直钻进了被掩在衣服后的铁门里。
铁门里虽然也十分阴暗,但不知是谁在天花板上挂了个会按照固定频率闪烁的日光灯,因此比起屋外的楼道,屋内还是明亮了不少。灯光的光照范围毕竟有限,借着它环顾一番四周,仿佛进了战俘集中营——地上躺坐着很多蓬头垢面的男女老少。
“喂!李思源,你快点给我出来,要躲到哪里去啊?”陶涛边说,边注意着脚下,以免踩到地上的乞丐。
“喂喂,你们几个看见一个娃娃脸的年轻男人没?不快点告诉我的话,我就通知警察来把这个猪窝端掉,让你们这些臭乞丐连居身的地方都没有。”他简单明了地表达了自己的诉求和不按照其诉求行事而带来的后果。
闻言,地上两个蓬头垢面的男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尔后一齐用手指了指南面的墙角处。陶涛顺着乞丐指向的阴影里看去,似乎那里的确有一个男人在。在黑暗中,那个男人也像是在注视着陶涛,两人一明处一暗处,就这样对视着。不等陶涛行动,男人已经扶着墙站了起来,慢慢悠悠地迎面走来。
“老兄,瞧你那身汗臭味,隔那么远我就闻到了。”他边走边说,“这里的乞丐都没你那么不讲究卫生。”
说着,男人走到了明处。他看起来年纪轻轻,顶多也就二十出头。明明刚刚对方的声音是那么富有震慑力,自己却面不改色,不仅如此,他居然还在灿烂地笑哪。
“为什么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想继续吸毒然后完蛋嘛,混蛋。”
就读于警校的陶涛在集训中已经练就了狮吼般的嗓音,不过,他训斥老朋友时却没有用出那股劲。可见,他来找李思源是把他当朋友,而非是自甘堕落的瘾君子。
“哪里的事,你看这个。”李思源像是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掏出了一只细长的物体,“这是录音笔,我最近在写一篇关于上海市乞丐的论文,里面有些事情可有意思啦!嗯,我建议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快到尿检的时间了,要是迟到的话,那个警察估计又要喋喋不休了。”
两人出了地下防空洞,便沿着店家招牌下的阴影向陶涛来时的相反方向走去。
路上,听完了录音笔里的内容,陶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为什么他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你?而且我也不觉得这个有意思啊,就算发表了这文章又能怎么样?”
李思源径直向前跨步,让陶涛不得不加快速度跟上来。
“如果他真的会那么轻易地信任我,告诉我这些乞丐的行规,我又何须要待在那种地方?其实,原来我是在怀疑,上海的乞丐体系是否有庞大到全市范围,现在看来,并非完全如此。”
“那是什么意思?”
“不论是天桥乞丐,还是地铁乞丐,都是有特定领地和负责人的。比如地铁三号线里不就经常有一些女人带着孩子跪着乞讨乘客的施舍嘛。经过我的调查发现,那是有组织的,每次都会有固定频率的面孔——负责人,他们装作乘客,带头付钱施舍,而后没两站就会离开车厢。”
“我还真没关注过这些事情。不过,你又如何知道他们不是全市范围的组织体系哪?”
“这和老上海店家抢生意没什么区别。如果是黄金地段,自然会囤积大量的商家,这个时候就必须有一个能摆平事情的流氓出来维持秩序,进行管理。而其余那些生意不好的区域,就不会有管理者,这个类比推理很好想。为了验证这个设想,我还特地跟踪了其中的一些乞丐。”
陶涛闻言像是被噎住了一样,想说话却说不出口,终于道:“伙计,你是有多无聊啊!这种又危险又没价值的事情何必去做哪,你指望谁给你颁奖嘛?”
李思源像是没听见陶涛的话,笑说:“结论是正确的。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发现,等论文结束你就可以看到。”
“是疯了吗?”陶涛心里这么想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种想法一直萦绕着陶涛的脑袋,在他的发梢翩翩起舞,直到两人踏进派出所的大门。不知道为什么,派出所的墙漆都是白色和蓝色的,就连院子角落里整齐停放着警车也是如此。他就那么抱肩想着。
大约五分钟后,听到铁门开门关门的声音,李思源正安然无恙地从走廊拐角走了出来。“我早说过,我跟那种东西玩完了。再说了,我这么久也没出现复食或戒断反应,只是吃过一片而已。”想来,李思源说的是开心丸。
是啊,一片就毁了你的前程。这么想着,陶涛撅着唇:“走吧,中午了,请你吃饭。”
陶涛是李思源的挚友。两人虽然行事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但却结有深厚的友谊和过于常人的默契,很是难得。古话说,“路遥见马力,日久见人心。”在李思源感到最无助的时候,唯独还是陶涛这个朋友对他不离不弃,实在难能可贵。
“饭免了,再浪费时间,我下午赶火车都来不及了。”
“喔。话说,你真打算去广东旅行?你跟我说的那个什么,谭龙村,我可是听都没听说过,靠谱嘛?”
两人沿着去车站的路直行。很快,一家亮着木头招牌的面食馆映入眼帘,招牌下错落有致的宝塔冒着热气,总能给人一种“热气腾腾,这绝对新鲜”的暗示。
“喏!嘿嘿,我给你买了三个包子。里面只有一个是菜的,其余两个是肉的,你先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挑中肉的。”陶涛决定在请客包子之前为难一下对方。
望着兜着三个包子且冒着热气的袋口,李思源不假思索地指着中间的包子,“我要这个。”接过后,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包子里的油都泛了出来,像是融化的牛奶巧克力染湿了孩子的餐巾一样染湿了周围的面心。
“豁。你运气好。不过也难怪,三分之二的机会哪。”陶涛自己安慰自己道。
“不,不是运气。如果你给的前提正确,中间的那个肯定是肉包,这有什么奇怪的嘛?”李思源像是碰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像是对方说地球是金星的卫星那样荒诞的话一样惊愕。
陶涛愣了一愣,拍着脑袋大笑了起来。“什么嘛,就是就是。你还真是老样子,反应迅速。”
“我说。”
“怎么?”
“这味道,还真让我想起了学校食......”
李思源欲言又止,他扭头望向几米外的车站,意味深长地笑了。
“你现在想大学了。当时,就算是被其他研究队员侮辱和诋毁也不应该放弃自己而自暴自弃到酒吧里去嗑药吧?”
“未必。”
陶涛诧异地问:“什么?”
“科学研究与设计,不结合事实就是不行。迎合官方心理做出的研究报告是提倡的话,那学生就不是学生了。大学生就应奔着对学术真理的执着才对,不是嘛?”
“简直就是在虚张声势。”
“没有的事。”
“我觉得你太死脑筋了,对于现在的学生,名誉和工资水平更重要吧?如今读书,有多少人不是奔着这两点去的?”
“所以哪,我说‘未必’。没办法,人的性格决定命运嘛。”
“你还真是特立独行,这对你没多少好处。我说,懂得指鹿为马的人或许在这个世上才能混得更好。”
“不这样就不行嘛。”
“可能吧,现在混的好的人基本都懂这一套。”
李思源扭过头,凝视着对方。“那如果将来你抓到的犯人贿赂你,你会将其指鹿为马成无罪甚至是好人嘛?”
陶涛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屏气凝神地抱着肩伫立在原地,最后一本正经地说。
“虽然世界一直在变,但这里没有,所以,遇到这种事的时候,问这里。”
他说着拍了拍左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