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扑朔迷离,令时俊迁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他站起身来蓦然感觉周围传来一声莫名其妙的颤响,接着周遭一阵动荡,眼前一亮,一柄有小臂粗细的尖矛将屋顶刺开了一个大洞,顿时土崩瓦解,泥沙俱下。巨矛又继续往前飞,将躲避不及的黛山扎了个透心凉。黛山瞪大了眼睛难以接受地看着自己胸口破开了一个大洞,鲜血汩汩直流。下一刻,他竟又抬起头来,眼神看着对面某一处。眼前天旋地转,萧雅却异常清晰地看到了黛山的神情凄怆,他心里一动,电光火石之间扭脸看见一个人正与黛山对视,神色异常诧异、凄楚。只不过一切遭逢只在瞬息,萧雅并没能分辨出什么。下一刻他的注意力转到别处,心中闪过好几个念头,都是关于众人的安危。
尖矛去势不止,又钉在了墙上,那墙支撑不住,轰然倒塌,露出了隔壁房间内所有的细节。被捅破的屋顶上,一阵嗡声沉闷如雷,无数的羽箭刺破苍穹从天上射下,将黛山的身体扎成了刺猬草马。众人纷纷走避,接着又是大片的屋瓦落下,手臂粗的弩箭一支又一支落入房中。每一次落下都会收割一两条性命,带来一阵箭雨。不一会,整个海神庄尘土飞扬,断壁残垣。
一角玄裳从半空萎落飘零,在这一刻,萧雅感觉眼前的一切突然慢了下来。劲弩从头顶天空越过,瞬间将海神庄啃啮得千疮百孔。大地被撼动,人心在战栗,強弩劲弓,烟尘弥漫,箭如雨下,不断有人躺下。年轻的弟子们狼奔豕突,惊恐万状,在巨大的压力鬼哭狼嚎。慌乱间有许多人祭出了宝剑,打算一飞冲天逃亡。才飞了几丈,却被漫天飞舞的劲弩纷纷打落,犹如折翼的苍鹰,瞬间身上被羽箭扎成了刺猬,流星般坠下。
所有人此时只要往天空望去就会发现越早飞、飞得越高的伤亡越惨重,原来天空不知何时已经被封锁!大部分人又慌了手脚,开始四处躲闪,寻找躲避的掩体,却忘了劲弩的威力可以穿透他们所在处的任何的掩体。这一切都是徒劳,又有不少人在在残梁崩塌之后被深埋沙砾之中。
(《老子》第三十一章:夫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于天下矣。……)
萧雅在愣怔一下没明白过来的一霎那,却被关楗一把抓起,险而又险地避开了一支弩箭。弩箭硕大的箭身破土而入的时候掀起了一轮沙土,掩盖在萧雅身上。从未经历过这样破袭战阵的萧雅见如此威势,本能地双臂抱头蹲在了地上。
关楗狠狠一推萧雅,厉声道:“你们两个醒一醒,这不是七绝阵死了可以重来。不想死的赶紧跟着我!”
李虎硕大的身躯没处躲藏,此时肩膀上已经挂了红,是被砸落的墙石砸伤了。他不知从哪里卸下来一个门板顶在他和萧雅的身前。
萧雅眼前的世界又恢复了正常的速度,他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生死一瞬的时刻激发起了他求生的意志。周围劲弩嗡嗡,羽箭咻咻,落得如雨点和惊雷一般。关楗挥剑开路,向前奔去。
萧雅和李虎赶紧追了上去。这才看清形势,随同关楗跟着一些年纪稍微大有经验的人。他们循着掩体组成的路径往外突去。这些人身姿矫健,行动干练,能够预判劲弩飞掠的路径,带领周围的人灵活地躲开;不时有羽箭落向他们身周,都被他们避开或者扫落。
关楗回头看萧雅和李虎跟了上来,他喊道:“不能在内围打转,庄里面地域狭小目标集中,很容易被敌人集中攻击的。”
虽说被求生本能激起了生存意志,但萧雅到现在都没弄明白为什么敌人会突然降临,甚至连影子都见不着,只有这些无穷无尽的夺命弩箭。他现在很是担心萧鹿和神剑峰其她诸女的情况。一路上乱哄哄急吼吼根本无法知道她们落于各处,是否安全。
萧雅随着十几人一齐躲进了一片林子里,暂时隔绝外面的腥风血雨。这里比较偏僻,只有零星飞偏的羽箭会偶尔招呼这边,但基本都是强弩之末,只能骚掉一点树叶。
众人在林子里面聚合,谢天谢地,萧雅看到神剑峰诸女虽则钗横鬓乱,除了个别人挂彩,大都毫发无损,在时俊迁的带领下先一步从另一处进入了林子内,正在休整。萧雅快步走到萧鹿身边,见她没事握住她的手十分激动,“刚才吓死我了,没看到你们,我还一直担心。”
萧鹿眼睛红红的,小脸被吓得煞白,低声道:“哥,你放心吧,我没事,能保护自己。”
关楗站在一旁看着萧鹿一脸的担心。
伏离,韩冬,郭雨,秋泽等也都从另一个方向围了过来,令人意外的是,秋泽扛着黛山的尸体。看到尸体的那一刻,神剑峰众姝中竟有人抵受不过,呜呼一声短促的哀鸣突然晕死了过去。
萧鹿挣开握着的手,凄声扑了过去,“四师姐——”
神剑峰众女一阵慌乱,又是掐人中半又是输入真气。半晌那女子才幽幽醒转,痴痴愣愣,眼睛通红。
萧雅感受到一种急促、恐怖和哀伤的氛围,不由动容。李虎看了他一眼道:“那是神剑峰寒清亲传四弟子,名字叫做龙锦衣的。平常大门不出的,第一仗被吓成了这样。”
众人碰头,韩冬和郭雨道:“外面还有些兄弟,都没经历过战阵,我们两个分头出去带一带,争取多带几人回来。”说完两人提剑互相掩护着往林外蹑去。
秋泽放下黛山的尸体,红着眼睛将其身体上的羽箭一根一根地折断。黛山临死前惊愕的表情还留在他脸上,但双目已暗淡。秋泽将黛山的圆睁的双目闭上,默默地说道:“老黛,放心地去吧。我会替你亲手剐了这帮混蛋给你报仇的!”众人看着黛山惨死的样子,无不恻然。
这一群人围在林间足有三十余人,一会儿韩冬和郭雨回转。伏离见他俩两手空空神情沮丧,不可置信往两人身后看了看,瞪大了眼睛道:“咋了?人没带回来?”
韩冬嗒然若丧地摇了摇头一言不发,郭雨愤恨道:“那群狗日的,从四周小山上不要命地往下面放箭。刚还见到几个活的,就知道瞎跑,没几下就被搞死了。这群新蛋子……我长这么大还没见到咱们仙都派这么窝囊过!”
“行了,你又不是没年轻过。说那玩意没用,少说两句,过来研究下形势吧。”伏离道。
“我这不是心里窝火吗?”郭雨一个又高又黑的汉子心疼得眼泪直往下掉,既痛惜又委屈,“这毛都还没长齐呢,把命给丢这儿了。刚分配到手的新兵,都还没操练过呢,就又变回光杆司令了。”
众人沉默了下来,天上又是一声炸裂似的声响。伏离惊叫道:“不好,大家散开!”
接着果然一支巨弩向中间射来,然后是百余支羽箭组成的箭雨,咻咻落了一地。所幸无人被受伤。
秋泽道:“敌人擅长弓弩战阵,我们擅长武技搏斗,单打独斗敌人不是我们对手,埋伏布阵正是敌人的长处。敌人以长击短有备而来占尽优势,我们几十个人聚集在一起,目标太明显了。建议大家分散开来,化整为零保持联络。我估计这只是一轮试探,校准,等会他们的箭弩会打得更准的,攻击也会越激烈。”
伏离道:“秋泽说的有道理。我看先这样吧,我们分成三拨。俊迁,你们一队人分成一拨,韩冬和郭雨一拨,我和秋泽一拨。大家成三角之势互相掩护,等会派人各自往所在方向探索,摸清楚各个方向敌人的底细,再商量接下来的对策。俊迁那边都是新人,要不这样吧,秋泽。”他停一下,对秋泽,“你还是去支援一下师弟们吧。”
“好。”秋泽点头答应,将树枝盖在黛山的尸身上。当先走入一个方向的野林中。当下三拨人各自分开,距离有百十步遥遥相望。他亲手从树身上取了几条带叶子的软枝,双手麻利地编成了个圈子扣在头上,又斩了些碧绿茂密的草藤条环在身上。“这是第一步,你们先跟我学。”他此时双目炯炯,有别于之前那个充满悲情的汉子。
众人也依样画葫芦,很快所有人都麻利地穿上了“绿衣”。跟着秋泽蛰伏于林子东南方向的边缘。
秋泽轻轻探头观察了一阵,对身旁的众人比划着,“你们看见没有,这里周围的小山包几乎连成一线,像个大盆子。海神庄所在的位置就在盆子的中央,四面相距又不过几箭地,这里就是天然的伏击场。他妈的,这肯定是蓄谋已久的行动,我们之前就等于一头扎进了敌人布下的口袋阵。现在敌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那么多人手,又调来了城池攻守所用的器械把我们团团围住了。只要他们把口袋一收紧,我们就——”他用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神色严峻。
众人闻言,也开始通过自己用心去观察,果然如其所言。半晌,等众人回过味来,他皱眉头道:“敌人现在还不清楚我们的虚实所以不见人影,等到他们弄清楚了他们就要收紧口袋了。我们打个配合去试探一下敌人人力部署。”
秋泽道:“你们看着点。”
他说着拿下了草帽,撕下了草衣,一个人冲出了林子的边缘。远处小山包上立刻就有了反应,“嗖”地一声一支劲弩从山上飞来,追着秋泽的步伐落在了地上,落入土中数尺。上百支羽箭组成的箭雨也纷纷落在秋泽移动的轨迹上,前后左右,密密麻麻的落点。秋泽行踪如蛇,飘忽不定。在外面拐了一圈,返回到了树林中时,居然毫发无损。
秋泽着回了草帽草衣,压低了身姿蹲伏到众人身边,道:“怎么样?都看清楚了没有?有谁看到那弩机的部署位置了吗?”
众人刚刚的注意力都落在秋泽身上,只看到箭林弩雨,闻言大部分人都摇了摇头。只有时俊迁指了东南一个方向道:“弩机和羽箭差不多都来自那个方向,那一处山高林密太详细不好辨认。”
秋泽点头,道:“有纸和笔吗?将方位,弩机,弓箭,预计敌人的数量都记下来。”
时俊迁从怀中掏出队牒,和夹在其中的黑炭笔,摊开来在上面画下了简易的地形图,又画了一个巨大的圈表示周围的山包。在己方所在地和山包敌人之间连了一条线,线的另外一头打了个叉。时俊迁用手指着那条线道:“这就是敌人弩箭器械部署的方向。”
秋泽满意地一点头,要众人记下这个点的位置,接着安排众人挪了地儿。他自己则从另一个方位出去跑动了一圈。这次正南和正东方向山上有两架弩机同时攻击了他。每一轮的巨弩发射都伴着百余支羽箭的箭雨规模。
时俊迁又在队牒上记录下了本轮巨弩发射的位置,以此来定位敌人巨弩的所在。这一回众人受了的启发,都非常明白画图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