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夜色之中,星月疏朗,这是仙都群峰之间的一块洼地,草长茂盛,碧晶出没,里面不知藏了什么野兽。
龙彩衣在洼地里蹿高伏低,眼睛闪烁着青荧荧的光芒,在暗夜中戒备地四处张望,嘴边血迹斑斑,嘴里不时发着嗬嗬的声音,在草野里显得荒蛮而有爆发力。
龙彩衣两手抵着前面,两脚往后推土,警惕地望着面前。齐人高的野草无风一低,前面不远处几尺深的草里露出两个人来影来。龙彩衣野兽般大吼一声,掉头欲走,一转身远处草里又多了两条人影,转瞬四面都围满了人影。这分明是对方布的一个口袋阵,而猎物正是身在中央的龙彩衣。
“八卦阵预备,坎一就位——”
“坤二就位——”
“震三就位——”
“巽四就位——”
“乾六就位——”
“兑七就位——”
“艮八就位——”
“离九就位——”
龙雪衣自立于坎位,她的声音在草野间飘出好远,四周是她的七名师妹,答应声此起彼伏。七人分别是四师妹龙锦衣坤位、五师妹龙晓茹震位、六师妹龙晓芸巽位、七师妹龙晓宽乾位、八师妹龙晓柔兑位、九师妹龙洛灵艮位、十师妹龙语诗离位。
龙彩衣感受到巨大的威胁,她露着一口森森的白牙,忽然扔下了人事不省的龙青衣,虎吼一声,向南逃窜。八卦阵一阵转动,阵圈向中间压缩。龙语诗一剑虚刺龙彩衣,吓得她怪叫一声,往后倒退。接下来她困在阵中左冲右突,四处碰剑,一碰即退,根本不敢匹敌,众人把阵圈越缩越小,准备生擒异变的龙彩衣。
就在阵圈之外的不远处,月光下站立两条人影,面容依稀可见。是时俊迁和萧雅。两人蹲身察看龙青衣,只见龙青衣双目紧闭,皮肤绸白干枯,一动不动,身体已然僵硬,其颌下有一道伤口,血肉翻出,鲜血一滴也无,竟是被吸干了血液。
两人站立起来,时俊迁脸色沉重,叹了口气道:“我们来晚了,她已经升天了。”
“血应该是在路上的时候就被吸干了。”萧雅说道。“蛛血症变异之后就会成为行尸走肉,以附近的活人及牲畜等新鲜血肉为食,当年小叶村便是如此。不过乡民变异之后行动迟缓,并无这般敏捷……”
萧雅出身小叶村,全村因蛛血症遭难,他自己后来习炼了仙都派法术,又几番遭遇蛛血症,也曾细想蛛血症的特异之处,因此随口说来,甚是清楚。他又看了龙青衣一眼,萧雅眉间有一丝忧虑,心里一突,闭口不语。
“你是担心她也会变异吧?”时俊迁看着龙青衣的尸体说道。
萧雅担忧道:“小叶村事发,萧雅亲身经历,不可谓不痛彻心扉。当年我曾亲眼目睹血症爆发,中者无一幸免。你只有废掉她丹田里最后一口气此事才算了结。”
萧雅边说边蹲下身去,手指按住龙青衣尸身的百会穴,催动真气导引。半晌,一股余气从龙青衣口里吐出,悠悠荡荡,如烟气散。她的身躯如一副充气的气囊迅速地枯萎褶干透。一如当年小叶村的村民。或许当年萧骏才之所以选择自戕的结局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下场吧,萧雅忍不住心想。
时俊迁听着萧雅所讲,第一次见如此景象,心道果真如此,看来这一旦身中此毒,便无力回天了。他疑惑道:“不知这尸身可会传毒?我也曾听闻萧骏才师兄是唯一一批接触小叶村蛛血症居民的。”
“没有那么简单,当年身在现场的人一共五个人,我、萧鹿、萧大哥、凌师兄还有柳师姐。而发病的只有萧大哥。另外与小叶村毫无关系的发病的人还有龙雪衣、龙彩衣两位师姐——”萧雅讲到此处,心里面却想到了神秘乌古斯。
时俊迁道:“也是,如此说来倒是更显扑朔迷离了。只是这蛛毒发生原因蹊跷,若不追根溯源加以解决,始终如悬我仙都派头上的利剑,伤生害众,不得安宁。”
萧雅点点头,仰望星空。正好看到一颗流星坠落,转瞬即逝。
远处,流星下落的地方,传来一声凄厉的长嘶。神剑峰八姝已将龙彩衣兵不血刃地拿下,她们用坚韧而又不易伤人的绸带子将龙彩衣捆成了肉粽子。而夜光的边线下,慢了一步的李虎和萧鹿终于火急火燎地赶到……
仲夏上旬,黄道北移,物候交替,天气炎热,动辄生汗。
仙都群峰之下,清晨时分,日光初上,炎气未升,一玄裳人在野草灌丛间飞掠。所过之处,晨辉晃动,夏露纷纷落。
在仙都派的组织架构中,戒律司有监督缉捕邢拿叛徒之权,“鱼书”则有递书侦探锁拿奸党之义。这是一名仙都派“鱼书”组织的弟子,贴地飞行是为了节省法力,以最快的速度抵达目的地。而安全无语地传达信息正是他们的使命。能否不辱使命,一是看他们传达的速度,二是要看传达的信息是否原封不动。寻常信息不会走“鱼书”的通道,既走“鱼书”就证明他们所传达的信息属于绝密。而每封绝密的信息背后都会有“阅后即焚”四个字。
晨露滴滴,照不出人如残影。青山片片,白水如镜,留不住影如鸿雁。玄裳人好似夏天暴雨前的蜻蜓,足不点地,飞越鼎湖。来到天都峰下时毫不停留又如冲天的鹞子,飞度悬崖。半晌,玄裳人出现在天都峰上悬崖边,如箭一般穿过文武松。脚程飞快,跨越了议事殿、神明台、功课殿、宗师殿,人向后山飙去。穿廊走瓦,越过多座殿堂之后,进入了一片绵密的竹林当中。
小筑清溪尾,萧森万竹蟠。玄裳人落在竹林中一处有流水曲绕的幽静的竹楼小筑前。小筑下四个檐角挂着占风铎,竹林风吹拂,叮叮当当响。
风铎之后,小筑之檐下不起眼处书有三字——竹英居。
玄裳人放下了因赶路而扎起于腰间的长衫,整理了下仪容,迈步走入门内。小筑里,一道轻纱之后,玉阳真人背对着黄衣人,盘坐于竹榻之上,时俊迁侍立于一旁。门内安静又寒凉,幽风阵阵。玄裳人将一封书信从怀中取出。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榻旁的几案之上,时俊迁取过书信拆开封口,从里面抽出一张一尺见方写满了蝇头小字的薄绢,平展开来细细阅读。好半晌,薄绢合上。时俊迁凑到玉阳耳边静静言道。言未毕,玉阳蓦然睁开眼来,神光在在。他对时俊迁道:“召集五司四峰头人来小筑参详。”
时俊迁应声道是,转身向外走去,不一会消失在竹林深处。玉阳对玄裳人道:“封必常,密切注意幽都动向,此事可不经‘鱼书’,随时随地直到小筑报我。去吧,再探。”
“是。”封必常拱手应道,恭敬地倒退几步,直到退出门口才一转身,人影一闪,不见了踪迹。玉阳静静地看着封必常消失,他一伸手薄绢已飘落他手上。不见他如何动作,薄绢便化作了青火烬被穿堂风悠悠荡荡带出了窗口。玉阳双目一阖,归于根寂,神游太虚。
一层蓑草,一层竹篾,又一层蓑草,总共两层竹篾三层蓑草,互相包夹,这样应该就不会漏水了吧?萧雅心想。
取竹篾的竹子是从鼎湖边上伐的,蓑草山上到处都是。光晒干再编蓑草搓草绳就花了四五天,再伐竹子取片就又耗费三两天。期间还损耗了一把柴刀,而且取出来极不平整,后来只能用吹毛短发的道枢剑,颇有点杀鸡用牛刀,一副小题大做的架势。不过年轻人但凡有点热血的莫不如此,为了将事情办好,可以不计较代价。
草庐初成,飞虫来嗅。
萧雅在庐前种花植树。他打算将七叶琼花再移植一颗过来,在庐后面辟地种上瓜豆。看着一砖一瓦莫不出自己手,而手早已经粗糙起茧,指节亦变得粗大,萧雅感慨良多。他心里一动,忽然想起这草庐像人一样,无名无姓,岂不可惜?他日有人至此而不知其然,也甚为不妥。他站立门梁下思忖片刻,灵机一动,心道有了。他口里默念:“在山有名,居水有灵。仙人凌虚,指点苍龙。”边念口诀边催动苍龙之气,施展起点苍术。右手食中二指捏成剑形,凌空戳向门梁,门梁上顿时木屑纷落,不一会刻出三个大字——思骏庐。他细看字体间光滑平整,并无瑕疵,点了点头。又见两边门柱空白一片,皱着眉头想了想,忆起前人一句隽永的话,于是凝聚苍龙之气又在两边门柱上刻下这一副字: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
萧雅起身跑回前山,一会手里拿着一笔一砚回来,逐一为文字染上墨色。弄完之后他放下毛笔,拍拍手掌,默念了一遍,甚觉满意。此后几日,他又张罗着将一些萧骏才的遗物搬到庐中,错落摆放开来,门外挂上占风铎,铎下缀几条彩幡。门外风来,彩幡舞动,风铎声响,凉风拂面,看着这些旧物颇感一番安慰……
“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
清晨,萧雅嘴里念着古怪的口诀,清晰的念语在昆和洞口轻回低传。不远处三两小鸟在山峰地面上蹦蹦跳跳地觅寻。他在脑海里试图将先天八卦与后天八卦的建构联系起来,只是先天八卦太过毕竟太过久远。萧雅虽然竭尽全力,但晦涩难懂之处依然甚多,总是难以将二者连贯起来。
萧雅凝思良久,不觉有了倦意,眼前意象逐渐模糊。迷糊间忽然被一阵扑棱棱的声响震醒,回神发现一阵从天而降的金光覆盖了眼前和山峦,几只鸟儿就是被这阵金光惊飞。
萧雅抬头遥看那天空,但见峰峦云雾之间摇曳着几行金光闪闪的大字。此处看字体有月盘大小。萧雅抬头望的时候耳边正响起了一个中正平和的声音道:“敬告仙都七十二峰诸贤达隐者及遍告诸弟子,仙都演武不日克行,敕令筑基以上修为弟子即刻前往天都峰神明台会合。参加演武历练,不得拖沓。”
仿佛担心接收者有所遗漏,萧雅只要一抬头看一遍文书,声音就会重复播放一次。萧雅看了三变,它就一连重复了三遍方才停止。
萧雅见四周无一人,声音仿佛从天外飞来,心中甚是诧异。他心想,这该不会又是什么样广大的法术吧,竟有如此神通,那是否也能千里传音,万里观书呢?再看天上神秘文书的落款处是掌门人玉阳子及五司诸长,心道想要通知我等小小弟子各司只需随意派一个人来口告便是,既然如此堂而皇之,想是还要晓谕七十二峰的所有不出世的隐修者。想到这里,萧雅隐隐觉得事情重大又透着些许捉摸不透的古怪,他不敢怠慢,立马照“天书传音”所言架起道枢剑,默念着御剑诀。御剑飞起他回头看了一眼昆和洞与亭亭玉立矗立悬崖边的八叶琼花,心里蓦然生起一丝眷恋,仿似临别惆怅。
既非生离死别,萧雅觉得不必理会自己心里的这些胡思乱想,毅然断念,转身飞速而去。不一会到了停剑崖崖口地界登岸。
此时崖台上登台的人如落花流水一般,熙熙攘攘,比肩接踵,看形色都是赶赴神明台的。停剑崖边显得拥挤不堪,光崖口就停了有数百人,有些人落地后都往神明台赶去,有些人还拥挤在崖口天空中等待落地登岸,远处云雾间络绎不绝还有不断赶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