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雪衣神色严峻,一式“白虎猛据”,从头顶飞剑上分出七八道剑气。一弯腰,剑气如虹,仰面向上迎去,消碎了十余道时俊迁的剑气。剩下的剑气继续飞来,大部分被龙雪衣护身的飞剑斩断折销。剩余零零散散的剑气,穿过了剑网,飞向龙雪衣。
龙雪衣旋身躲避,避过了四五道,但还是有两道剑气漏过,一道有惊无险击破了她的衣角,一道击中了他的香肩。一淙鲜血染红了她的肩膀。
擂台上有刀光剑影,无刀剑销折。
众人惊呼一声,不忍卒睹。萧雅心里突然一阵绞痛,重重一下,咬得下唇发青,眼中满是忧虑。
阴沉的天空终于忍不住下起了雨滴,哗啦啦来得极快。台下众人能够修为有成者纷纷撑起了“禁水诀”,与无所依傍只能在雨中淋的落汤鸡一样的大部分人显得泾渭分明。其中,骄傲自矜者有之,眼红不岔者亦有之。
时俊迁眼中有歉疚之色,灵活的五指停止弹动,叹了口气,升腾在半空中的十余道剑气顿时消散不见。
龙雪衣脸色一白,面无表情,心里翻江倒海。几番攻击无果,最后落得自己身伤,心中怒不可遏。
她回想不起自己上次受伤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为什么自己这么模糊?没错,弱者只堪受辱,自己从幼年起即懂得这个道理。自己发奋修炼,又天赋过人,甫一修炼就比别人快了一截,到后来更是将自己的修为提升到师姐妹们望尘莫及的程度,以十八岁就跨入筑基末阶的修为成为所有年轻弟子的标杆。并且成年之后所有的比试从未受过伤,只有别人在自己面前扮演弱者的份!
骄傲岂能被刺穿?一经刺穿就千疮百孔,耻辱的过往会纷至沓来。她越想心越慌,心中一阵阵焦躁。一些不好的回忆百足虫一般一步一撕心地漫上心头……
那年她六岁,拜入仙都派的前夕。安静祥和的小镇,油灯如豆,母亲在灯前映着灯光穿针引线,缝补衣裳,她记得那是做给自己的小花衣裳。父亲在趁夜编框,竹片成摞,竹筐和簸箕堆得高高的。突然,油灯熄灭。自己全身和眼睛被一件斗篷遮住,斗篷无光,屋里传来了父亲的闷哼和母亲的惨叫声。那一刻,她想扒开衣服,看一看是怎么了。那一刻,她发现自己竟被吓得手脚冰凉,一动不能动。她就这样静静地呆在那件斗篷下,无光明。
翌日,有人从斗篷下将她拉了出来,那人不想让她看见什么,可她还是倔强地转头看到了一生难忘的一幕,父亲趴在高高摞起的竹筐上,面朝自己和母亲。母亲趴在油灯下,油灯打翻了,灯油污了母亲的额头,却没有烧起来。地上摊了一片血泊。遗憾的是一直到最后自己被抱出屋都没有父母亲的看到脸。她不明白,坏人为什么唯独放过了自己……
天亮,寒清赶来了,她把自己带入了神剑阁,教自己武功,成为自己的师傅,对自己视如己出。尽管寒清对所有的徒弟都很亲切,她还是明显感觉到其不如对自己好,有一种特殊的关切。她明白,师傅是爱自己的。这一点,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身世,所以比较怜惜吧。
天地一鸿蒙,下雨如垂珠。
台上,龙雪衣双目赤红,脸色由白变得潮红,血色欲滴。时俊迁脸色一变,有些茫然……
“云天苍苍,风雷激荡。损上益下,其道大光。”
龙雪衣突然作剑舞,步罡踏斗,且歌且舞。
时俊迁大惊失色,眼神闪烁面容凝重。
萧雅不知为何,突然心中大恸,仿佛有股子愤懑想要宣泄出来。听到那歌诀,他知道那是“风雷诀”要来了,他突然仰起头来,任由雨水滴上自己的眼球,然后或溅开或从眼角漫流而下。
李虎发觉了什么,突然一手扶住萧雅,手掌在他的后背摩挲,或许这样就能减轻痛苦吧,谁知道呢?
来自戒律司的四仙乌、孙、风、白长老突然互望一眼,面色凝重地催动法阵。一道全新的有如实质的结界凝结覆盖在擂台四周,将内外隔开。台底下的一行纪律严明的戒律司弟子挥舞着红旗将众人又隔开了几尺与“太一”台的安全距离。
雷云聚合,由风搅动,雷声当空,霹雳震响。众人发觉一瞬间,狂风骤起,雷雨大作。神明广场上不断有人开始加强施展“禁水咒”,一时场上场下,真气鼓荡,一簇簇就好像风吹雨打下盛开的花朵。
时俊迁的身周衣裳随风烈烈而鼓,他注视着龙雪衣,眼中既凝重又异彩涟涟。他也开始念念有词。半晌,头顶上之前聚合在龙雪衣头上漩涡中的大半个天空中的雷云顿时分裂出来一块,开始往他这边聚合,越搅动越庞大,气势隐隐有后来居上之势。
“他使的也是‘风雷诀’!”
台下只有一个声音在传递,雷声中落在萧雅耳朵里时隐时现。
场上两个人都是筑基末阶的修为,而且同时施展风雷诀,引出风云雷电。全场气氛犹如废水一波又一波地沸腾起来。
龙雪衣双目通红,突然双手托举长剑,叱咤风云,一道又一道雷电随着她的叱声尽放到她的长剑上。电光闪耀直照的天地一片耀眼的白和苍凉。
时俊迁如法炮制,一剑指天,他头上的雷霆震响,汇聚到他的剑尖上,衬得他额头和双手青筋纠缠暴起。
施展“风雷诀”的人要以手中宝剑为媒介,是剑越好引出的雷电质量越高威力越大。同时还要自身修为足够高才能承受得住霹雳之威和雷电的炙烤。按仙都的规定是筑基初阶的修为可以小范围尝试发动,有失败的可能。筑基中阶的修为可以适当需要审慎地发动,因为虽已经容易发动,但其威力存在不可控的因素,容易遭受反噬。筑基末阶的修为者则可以随心所欲地发动,无论何时何地不受限制,尤其是在雷雨天假天之威时发动有最大的威力。不过两名筑基末阶的高手同时发动“风雷诀”,其结果则又不可尽知了。因为这要看两人的修为到底谁能够引得风雷聚合得多一些。两人刚好修为相近,这就注定了这两人注定无法赢者通吃。相持不下的话有可能两败俱伤。
乌、孙、风、白四仙撑起的结界庞大坚固,同时也极耗内力,不一会四仙已经身周已经罩上了浓浓一层白烟,那是被内力蒸腾起来的水汽。
仙都派台上各首座长老于此道淫浸多年,已经看出了此中的凶险。这两人都太拼了,棋逢对手已然到了难舍难分无法控制的程度。寒清最是担忧,她看到龙雪衣已然全力发动,而时俊迁则留有余力,如此最终受伤的可能就是龙雪衣了。她情不自禁对着玉阳方向,喊了一声“师兄”。
天上倾盆雨下,雨水自动在玉阳头上分开,落到他身上的一滴也无,玉阳真人身周始终干爽如初。他一直瞑目入定,闻言一动不动,寒清攥着双手里的汗,见状只能徒自焦急。
萧雅忧虑成色,见场上到了最关键的程度,自己仿佛也担了几分力气,巨大的压制力压得他心闷气短不觉真气滞窒,突然发觉体内真气一散。一股黑如墨染的气息陡然出现在气海里。这股真气极为凶横,先天黄气,北宫禹气,苍龙之气见之若鸟兽散,连玄煞之气也为之震动莫名。这股气息来得既突然又窜逆,搅得萧雅心痛如绞,头痛欲裂,其流经处如被百十个手爪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捣腾了一遍。萧雅强忍不适,汗水混着雨水如注,他不由想起鸿鹄子曾告知他体内有一股隐伏的坎窞之气。难道这就是……不管如何他只能全力收束这股不受约束的真气,不让之继续攻城略地。
时俊迁也是大力催动却不似对手那般拼命,他一直留几分余力自制,以防不测。他见龙雪衣已经全力以赴,力气无法再增一分,却还被自己压制,龙雪衣那边的风云开始里不稳定地颤抖起来。这已经到了最危险的程度,原本还希望通过不断展现实力,让对方知难而退。他没想到对方这么拼命,难道只是为了一个名次?这样下去的话只有两个结果,要么龙雪衣坚持不下去惨遭反噬,不仅修为难保,性命也堪忧,要么她自己将风雷释手导引出去。但看她明显已经没有余力再做改变,他决定帮她一把,只不过如此自己也就豁出去了,本来还想保留实力的。
想到此处他突然撤剑,他这一端的风雷倏忽飘散。
大雨飘忽,晕染山河。
龙雪衣顶着如山的压力突然一轻,忽然感觉脖颈一凉,心中大惊之下只感觉自己的脖颈被一直手钳住。那手上传来一股暖流,填补了自己体内空虚的真气。全身一阵暖洋洋,失去了戒备,手上不由一松,长剑滑落……
时俊迁不知何时从对面消失不见,又出现于龙雪衣的身后。众人看到他形如鬼魅不知怎么一出手便制住了龙雪衣。龙雪衣身子一委顿,躺倒在时俊迁怀里。四仙也同时撤下了结界,不约而同地抚须,对视一眼目有异色,之后一齐眼露赞许。
“这是‘神行术’!”
“神行术?”
“天啊!他竟然已到了‘元神’的修为——”
有人醒悟过来,台下顿时一阵哗然。夹杂着讶异的、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原来时俊迁一直隐藏了实力。众人都根据他施展的法术猜测他是筑基末阶的修为,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突破而到了元神阶段,看样子已是元神初阶无疑了。
一直在功课殿前坐立不安焦急观望的寒清见状毫不停留一个飞身上台。而全场一直瞑目打坐的玉阳终于睁开了眼睛看着场上的时俊迁龙雪衣二人……
风云骤散,台下众人感觉压在头顶上沉沉的压力骤失,都舒了口气。
生活总是生酸熟甜,苦尽甘来。
萧雅突然想到了这么句话,坎窞之气和它来时一样神秘地消失了。深感突然释放的轻松一刻,心绞不再,头痛消散,眼前一阵昏昏沉沉,人事不知。李虎突觉身边一空,转头看去,只见萧雅身子直挺挺地倒下,头已着地。他赶紧把萧雅扶起,看到他额头上血流如注,混着流淌的雨水披散成幕,遮盖了半边的脸……
当睡眠尚在朦朦胧胧之际,萧雅就被一阵清脆的叮叮当当——筷子和瓷碗相撞的声音叫醒。他睁开眼的时候,天还蒙蒙亮,也不知道是早上还是傍晚。闻到了满室的食物香气,其中还夹杂着一丝其她的香气,应该是姜芥交杂肉糜的香味。
朦胧中,一个身影坐在门槛上,正在极为熟练地转着圈喝着手里的一碗热汤,喝得呼噜呼噜地响。萧雅适应了一下眼前的景色,看那背影是李虎。那一刻,萧雅心想,这是一个极为平凡的瞬间,和一个极为平凡的身影,却享受着极伟大的幸福。
萧雅用手支撑着自己做起来,床边传来了“汪”地一声。萧雅低下头看到一对呈三角形的耳朵警觉地耸动着,耳翼下不远是一双圆圆的眼睛,闪着如人注视的光芒。“黑妞”四足立起,兴奋地看了眼门槛上的李虎,又转回来,摇动着往上翘起一个圆圈的尾巴。
李虎回过头来,顾不上擦掉嘴巴上的一片亮晶晶的汤汁,兴奋地道:“哟!我们的大情圣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