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雅喉头紧张地吞咽着,感觉又干又渴,捏着的手不停在出汗,往身上擦干了又湿。对面龙雪衣的眸子像一汪深潭。萧雅感觉自己的呼吸、心跳、思想只需看一眼就会被漩涡般深不见底的寒潭一股脑吸走。
两人静静立着,都未相互唱名。萧雅都忘记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了,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一张一眼就能让自己深深沉沦的脸。只感觉此刻哪怕是她让自己去死他都会义无反顾。
龙雪衣轻簇其眉,对台下的登徒子们视若未见旁若无人,她横剑,对萧雅道:“乌古斯呢?他不是你的帮手么?”
恍如一个惊雷在心里炸响,萧雅听到这一句问话的时候心里抽搐了一下,欢喜还有些措手不及。这是见了龙雪衣这么多次以来,她唯一的一次开口跟自己交谈。这些萧雅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不过当萧雅意识到这句话的涵义时,他的激动神情凝固在了脸上。
“他……”
乌古斯…这个人名怎么有一点熟悉?恍然大悟,萧雅突然想起来,这是那个身穿斗篷的神秘人的名字。此人不但与萧大哥之死有莫大的干系,而且自己那次夜上神剑崖也是受了此人的指引才无意中解救了龙雪衣。只是龙雪衣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人呢?龙雪衣又与他什么关系?萧雅翻江倒海地想着,心中一个猜想渐渐成型。
三年前神秘人乌古斯突然出现在昆和洞,他自称与萧大哥的死有关联。又将自己引到了神剑崖,刚好救起了重伤昏迷的龙雪衣。之后自己又被闻讯赶来的龙彩衣等人押回了神剑阁。
奇怪的是,后来经察龙雪衣所中的蛛血症与萧大哥当初所中的一模一样。由此追想,萧大哥当初却也是第一批发现小叶乡亲身中血症的人之一。那这一切是不是都有关联呢?关键应该就在那个神秘人乌古斯了。
想到此,萧雅心潮澎湃于自己发现了重要的线索,却又苦于猜想和线索无法得到关键证据的印证。要解开这个谜团,必须找到这个叫做乌古斯的人才行。只是那人神秘莫测,自从那晚昆和洞中惊鸿一现之后再没有出现过,人海茫茫自己又何处去寻?
萧雅这边心绪翻涌,面色三变,落在龙雪衣眼里疑云顿生。她目光如炬,好像要将萧雅洞穿,追问道:“他和你什么关系?”
萧雅心里苦笑,我也想知道呀!奈何佳人相顾怎能无言以对?顿了一下,摇摇头只能照实说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龙雪衣显然误解了萧雅的沉默,更不满意他的回答,觉得那是三缄其口不尽不实了。
“我真的不知道。”萧雅觉得辩解很无力,但他也只能这么回答了。
“几次三番盗入神剑崖,你的目的是什么?”
龙雪衣冷冷一句话令萧雅如堕冰窟,惊讶万分。
“目的……”
他万万没想到龙雪衣心里是这么想的,心里一时苦极不知作何答复。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天上油然作云,细细碎碎的雨丝相依伴婆娑如柳絮。
雨丝落在萧雅的脸上冰冰凉凉,落在眉毛上头发上密如蛛网晶莹发亮。龙雪衣一身白衣极为爱洁,早已使出“辟水诀”,片雨沾身都自动滑了下去。远远望去就如罩上了一袭轻纱。她原本隐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发作,心中一愠,恚怒道:“你不认么?那好,出剑吧!”她拔剑冷顾萧雅。
萧雅见该来的躲也躲不掉,硬着头皮只能上了。他把一直习惯背着的木匣褪了下来,右手从匣中抽出铁剑,左手将剑匣扔下,左掌沿抵住剑首,右掌虎口托住剑格,双手交替合握剑柄,置于丹田之上,剑身沿身体中线竖立,剑锋指天。他全神贯注,眼神透过剑刃凝视龙雪衣的动向,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哥哥,加油——”
萧雅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鼓励道。转头一看,原来妹妹萧鹿就在台下不远处,正紧握着粉拳给自己加油打气。萧雅这一刻看到萧鹿眼里有光,惴惴的心突然变踏实了。
萧鹿一开始也是有些意外,她是来给二师姐助威的,看着台上的两人愁眉紧锁。他们两个一个是自己最敬的师姐,风头无两,一个是自己最亲的哥哥,严阵以待,她心里不禁又是挣扎犹豫又是担忧不安,最后看了眼胜券在握的龙雪衣,还有台下的喧嚣鼎沸,她还是毅然走到了萧雅一边。哥哥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自己的支持。
萧雅猜测龙雪衣的修为至少在筑基中阶以上,因为他不止一次看到过其使用“风雷诀”。而要驾驭“风雷诀”那样的凶招的法力至少要在筑基中阶,要想得心应手地使用则必须到了筑基末阶以后使用才可保百无一失,否则学艺不精易遭反噬。仙都派能达到筑基末阶的法力者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凤毛麟角,有些人看似百尺竿头实则穷一辈子时光也难更那进一步。据萧雅所知能达到末阶的也就只有萧骏才一个,而且萧骏才最后也正是使用“风雷诀”自戕的。
萧雅之所以如此谨慎的是因为他有自知之明,他知道以自己刚踏入筑基初阶的功力想要战胜一个比自己高一阶以上的对手基本没戏。这也是他一看龙雪衣就转身想走的原因。实力差距太过明显,有时候天份不是靠多一点勤修苦练就能平衡的。
龙雪衣从萧雅神情的谨慎和防御的姿态可以看出对手是怯于进攻的。她只能选择自己突破了。她眼神一厉曳剑前行,疾如流星。
她要斗剑!这是萧雅见她直直扑来第一个闪起的念头。
双剑相交,金铁交鸣,银瓶乍破,火星四溅。龙雪衣单手,萧雅双手却被震得虎口发麻,连退三步站定。他能感觉到龙雪衣未尽全力,自己却是全力以赴了。尽管公论者会觉得龙雪衣这是借了前冲之势的加力,但萧雅却打心眼里知道龙雪衣是个不仅有天分还能勤修的练家子,因为多次见她在都是在神剑崖上磨练剑术,他甚么在呼吸可闻的间隙窥测到对方握剑的手掌上厚厚的一层老茧。
剑分,人远,萧雅甩手,龙雪衣一扬眉,试探已过,不过如此,她觉得自己稳操胜券。
龙雪衣曳剑上撩,左右上下,一剑,两件,三剑…高歌猛进,萧雅疾退,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每一剑都虎口发酸手肘发麻,一直倒退到台边。眼看不能再退,再退都到台下了。实在不行之下他屏息虚晃一剑,向侧面一个着地滚进,堪堪避过对手剑锋。虽然顺利与对手调转了方位,没有被逼下台去,但却被龙雪衣以剑为锏,一个长臂横抽用剑脊拍中了后背。萧雅用后背硬生生地挡了一下,感到一阵钻心剧痛,衣衫撕裂,脊背袒露,一道由臀至颈的血痕触目惊心。萧雅翻了两翻,狼狈地站定,胸口一闷,喉头一甜,俯身吐了一口血水,也不知道内脏哪里被震出血了。
“现在回答我的话还来得及。”
龙雪衣看萧雅的眼神与看地上的蝼蚁没有区别。她总是这样高高在上,有必胜的实力,凌厉的眼神,冷酷无情。
萧雅默不作声,他双手抬起了剑柄,经剑身流淌的涓涓细流汇聚在剑锋上,一滴滴垂下,落在地面摔得粉碎。
白影一晃,龙雪衣再次挺剑逼近。萧雅故技重施,脚踏着九宫禹步,倏进倏退,连续避开了龙雪衣三剑。
“班门弄斧!”龙雪衣心中一哂,突然脚步一变,步罡踏斗,她身子突然狂狷地舞蹈起来,边舞边歌。竟比萧雅脚步还繁复了几分。
苍龙连蜷,白虎猛据,朱雀奋翼,玄武圈首。
龙雪衣分明使的是仙都派一种极高明的身法。萧雅此时想到了一种比自己九宫禹步厉害得多得多的身法——神秘的仙都镇教三大身法之一的二十八宿身法。
九宫禹步讲究数术运算,要求步步精当,料敌机先,步实若虚,令人捉摸不透,本质上还是一种投于机巧的数术。而二十八宿身法则是源于天象中的二十八宿星辰。分别是东方苍龙角、亢、氐、房、心、尾、箕七宿;北方玄武斗、牛、女、虚、危、室、壁七宿;西方白虎奎、娄、胃、昴、毕、觜、参七宿;南方朱雀井、鬼、柳、星、张、翼、轸七宿,合共二十八宿。每一个星宿契合一个大类的变化,每个大类的变化中又蕴含若干小的变化;具体到每一个小的变化又上应二十八宿中的星辰。共计可以由此衍化出一百八十三般变化,对应于二十八宿中一百又八十三星。故这一整套身法的集合及其变化统称为二十八宿身法。
同人使不同身法固有强弱之别,不同人使不同身法必有高下之判。二人所使身法不同,修炼的程度也不同,因此高下立判。
二十八宿身法固然要比九宫步法深奥更富于变化,以龙雪衣之修为与萧雅相比亦不可同日而语,所以无论萧雅如何竭尽全力拖延将九宫步使得多么变化多端他自己也气喘如牛,依然不足以翻盘。与萧雅相比,龙雪衣依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手中剑总是如附骨之蛆一般,剑锋不离萧雅要害数寸,逼得他无处可逃。在外人看来龙雪衣就如老猫戏鼠一般,而萧雅忠实地扮演着反反复复逃离又被抓回的老鼠。于是毫无悬念,众人看得打打呵欠,若不是龙雪衣出招的姿态太过于凌厉优美,恐怕如潮的观者早就都散了,或者去看别的台的比试。所有人都知道,等到猫儿玩腻了或许这老鼠的性命也就到头了。
龙雪衣耍到失去耐性,突然灵剑一圈,直取萧雅后背颈下大椎穴。后背劲风飒飒,萧雅突然回剑,不得不单手回剑硬作格挡。两剑相交,铁剑差点脱手飞去,萧雅右肩一麻,半个身子软绵绵失去了力道,整个右臂直条条垂了下来,脸现痛苦之色。
萧鹿在台下看得心里一痛,突然抹泪,这时候感觉肩膀被拍了一下。萧鹿一转身看到一颀长一厚实两道如山的身影不知何时在自己身后并排站立。李虎笑嘻嘻递过来一个帕子,萧鹿略作犹豫,却没有接过来。她看了眼一旁负手而立一脸莫测笑意的关楗,一言不发将胸口衣襟攥了过来,眼泪汪汪地靠在了上面。
关楗惊诧不迭,“诶!你的鼻涕…我的衣服…”
李虎见状挪开了两步,庆幸不已。
有人欢喜有人愁。世上少有之好男好女子,男的叫潘宋,女的叫尤物,往往只需靠其姿颜才情就可颠倒众生。龙雪衣无疑就是这样的人,世上如萧雅谁又不想成为潘宋?只可憾,其之所以能如此,正是因为和氏之璧不世出。
“雪衣雪衣,所向披靡……”
台下龙雪衣的拥趸们身处其中,不失时机,一个个在雨中竭力地喊着,就算龙雪衣曾不回顾,他们依然如痴如醉,甘之如饴。
萧雅反手摸了下火辣辣的后背,还好不是被剑刃击中,不然早就血肉翻卷了。轻咳了一声,萧雅轻舒了口气。
龙雪衣在萧雅对面站定,见萧雅狼狈模样,冷然道:“想要有沉默的资格,就要有免于受伤的本事!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混上二十强的,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现在你还可以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