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峰,议事殿前一侧走廊下,一胖一瘦,两人一狗三个背影背对着殿墙蹲在廊庑下,动作有几分神似,都是肩部耸动着,伴有轻微的吮指和咀嚼声传来。
廊柱下是台阶,台阶下百来阶是开阔平整的广场平台,正殿门面对的远处是两株根节粗壮,林叶茂密的大松树。
广场上大多是年轻人来来往往,不时有人好奇的看着这两人一狗,报以侧目。间或还有人走远了,指指戳戳,暗自议论。
萧雅自从启蒙末阶突破后,突然间好像以前心里绷紧的一根弦得到了释放,修炼的节奏也慢了下来,经常和李虎在一起打混。大多数时候是李虎叫上萧雅,有节目的时候赶节目,没节目就懒得跑两人找个开阔的地带,或风环水绕的好去处躺上一个下午。这带给了萧雅从前以来所有时日中少有的轻松和悠闲。这大概就接近了修真人所进行修炼的目的了吧,既能延年益寿,又拥有超越凡人的能力,萧雅如是想。
刚好今天有节目,今天李虎老爹所在的膳房来了一批新鲜的刀子鱼。李虎的老爹不等午饭时间就偷偷给准备了两份煎得色泽金黄酥脆可口的刀子鱼。
叫两人安安静静的坐着吃东西他们嫌无聊,于是两人一大早捧着荷叶包着的刀子鱼,在天都议事殿前找了个凉风飒飒的好位置,撸起袖子旁若无人地开吃了。
李虎丢了几条熟鱼给频频在他身边摇尾巴的黑狗儿,狗儿几口吃完了又去吃丢下的鱼骨头。热火朝天加油干,李虎正吃的入神,脸上流血油,额头冒着汗,都顾不上擦,嘴里咔吧咔吧连同细嫩的鱼骨都囫囵吞进肚子里。突然他那条黑狗低声呜咽了起来,感觉地上一暗,有个人挡住了面前早晨斜照的阳光,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喂!仙都派弟子,我们是天香阁的,请问……”
“汪!”那条黑狗看了李虎一眼,警觉地吠了一声。
“没空!”李虎听倒是听见了,只是他没有空,嘴里吃着东西含糊应着,头都没抬。
“请问功课殿怎么走?”那人锲而不舍。
“嗯。”李虎闷声应了下,把屁股随便地往旁边一挪,没有理会,继续吃。
“我说你们干什么呢?问路呢?就不知道应一声么!”那人不悦道。
“嗯嗯。”李虎仍然不理,并且按住想要转头的萧雅,不让他回话。
“我说你们就不知道应一声么,这多不礼貌呀,这难道就是你们仙都派的待客之道吗?”那人气急败坏道。
李虎眉头一皱,嘴巴里剔出一根鱼骨,转头不耐烦道:“我说你们真会挑时间,没看见老子正……”
待转身看清面前的人,李虎突然说不下去了。那表情十分夸张,一个嘴巴两个大。嘴里一个啃了一半的鱼头连同无肉的鱼身脏兮兮地掉了下来,垂涎已久的狗儿蹭地过来叼起来送到了嘴里渣一仰头就什么也不剩下。
萧雅也转过身来,手里还捧着荷叶,这一看不禁眼前一花。才一会功夫身边已经聚集了几十个人。到处都是花花绿绿莺莺燕燕的女子。女子里面一眼望去妙龄少女居多。
两人转过身来,众女子都不由自主捂住了鼻端。有一人道:“好一股鱼腥味!”其他人纷纷点头。
李虎不爽道:“什么鱼腥味,这叫刀子鱼,只有最清澈的水里面才长的,一点儿鱼腥味儿都没有!不信你们闻闻……”
李虎提溜了一尾吃剩的刀子鱼在众人面前晃悠,众女纷纷走避。
萧雅擦了擦嘴角的油花,面前一色儿的红粉少女,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好似春天到来,百花争艳。一股沁人的香气暗传,那条黑狗边嗅边走,凑到一清丽少女脚下时,突然打了个喷嚏,倒把它自己吓了一跳,“呜呜”一声怏怏的跑到了一边。
众女见状笑出一阵银铃儿响,又像是古筝的错弹。
“行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止住笑道,声音很是沙哑。
萧雅随声望去,只见前面有一个拄柺的满脸皱纹的老婆婆,一头的白发,刚才说话的就是她。她的身边跟着一个半大的少女,由其搀扶着。两人靠得很近,朱面妍容与苍颜鹤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少女面色不豫,忿忿不平,前面问路的应该就是她了。老婆婆围侍很多,亦显示其尊贵。
老婆婆无精打采地眯着眼似乎浑身不着力道,让人毫不怀疑如果没有人扶着的话她肯定会顺势倒下去睡一觉。
李虎望着这些人的阵仗,一时间错愕袭来,心中堆满了疑惑,这些人是啥来头?
“你们两个……”
“雨宫,算了。”
少女刚要说话,老婆婆忽然止住她。老婆婆慢悠悠看了李虎萧雅一眼,提起拐杖道:二位请让一让”
老婆婆说话似乎有魔力,李虎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贴到了墙的里侧,面前让出一条道来。
一行人前搀后扶着老婆婆移步从两人身前掠过。一阵香风,萧雅突然注意到走在中间的那名清丽女子妙目横睇,见到萧雅的时候莞然一笑,笑得很美,却没有来由,萧雅不由呆住了。
萧雅愕然不解之际,一行人不回头向着前面议事殿的方向走去。过了好半晌,游廊上仍留有余香。
李虎疑惑道:“这些是什么人啊?咋全都没见过?”
萧雅瑶了摇头,将心生的杂念抛诸脑后,正以为一切恢复平静时,一伙闹哄哄足有上百人荷刀配剑携带着各式兵刃高矮胖瘦不一的汉子突然出现在游廊上。雄赳赳气昂昂,顾盼自雄仿佛斗性十足的公鸡一般的身影惹得黑狗低声地呲叫。一群人走了好一会,才从两人身旁走完,也是往议事殿去的。
李虎看这两拨人截然不同的架势,当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眨了眨眼睛,他一撇嘴,感觉这世界变得太快,“这又是谁啊?这一天天的……”
话没说完,一转眼走廊的尽头又有两拨人前后相随,迤逦而来。前面的一群人约有三十多人,个个都是峨冠博带,仪表堂堂,无一不是身材颀长,丰神俊朗。
萧雅不由暗声喝彩道:“好也!”却不知是哪家子弟。
队伍的前面一人头戴黑纱的方巾,下窄上宽,高高隆起足有一尺。李虎从未见过如此装饰,不知其是“四方平定巾”,非觉自己见识浅陋,一时竟觉得滑稽!他旁若无人地指着那人嬉笑道:“头顶个书橱,像个什么东西!”
与这峨冠博带的前一路人相比,后面接着走来的一行人可算低调得多了,只有寥寥十数人。这些人芒鞋黄衣,身上衣裳多多少少都打了些补丁。他们每个人都是头顶无发,面色素朴,和善有加,见到萧雅两人都顿了一下,稽首施礼。
“这什么状况?撞邪了吗?”李虎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看着人家施施然一拐弯跨进了议事殿。
这些平时难得一见的形形色色的人物今天接踵而来,顿时吊起了李虎那颗浓厚的猎奇之心。他是鱼也不记得吃了,话也不记得说了,直把他急的抓耳挠腮,如果面前墙壁不是那么高的话,估计他都会爬上墙去。如果说除了吃以外他还对什么事有如此盎然兴致的话,那无疑是他那颗闻风而动蠢蠢作祟的猎奇之心。
搓了搓手,眼神一动,李虎对萧雅道:“走,有好瞧,瞧瞧去。”他说走就走,马不停蹄拉着萧雅就往前走去,他那黑狗见状也来了精神,一马当先的蹿了出去,回过头来却不解地看着还在原地拉扯的两人,一甩头边嗅边走,兜着圈子来回跑。
“不去了吧,有什么好看的,我等会就回小玉峰了……”
“走了走了,那么早回你的狗窝干嘛?”李虎半拉半推,比谁都要热心。萧雅见走不得,李虎是个黏皮的膏药,左右无事他也就半依半就两人向着议事厅殿门走去,心里突然动念,不知萧鹿今天是否会来?
远处一队戒律司弟子巡行而过,盯着李虎几人走来。李虎鬼机灵看见了,他望着脚下散落得的鱼骨头和残渣心虚地道:“我们走了……”
不远处戒律司弟子赶至,望着地面的狼藉四处张望,一片剑拔弩张。而李虎这个机灵鬼早拉着萧哑溜得比兔子还快。
威严的仙都议事殿大门前,大门紧闭看不见殿内情景。两名约二十余岁的年轻弟子,他们挺直了身板瞪大了眼睛站在大殿门外两侧。一动不动目不斜视给人一种错觉,他们甚至比议事殿两边的铜皮大门要坚实,比大门两边的石狮子还要忠贞。
两个一狗就在大门外转悠几圈没有找到合适的混进门去的机会。黑狗显然还有孩童般的天真抻长舌头和蹲在门外的石狮子大眼瞪小眼。李虎知道负责大门守卫的都是来自戒律司的弟子,他们从小就经过戒律司的特殊调教,向来铁门无私,不讲人情。除非有人奉了仙长的指令许可或者本身就是在仙都派各峰有名位职司才可以不受限制,自由出去。所以两人只能在门外徘徊,抻长了脖子正往里面看。
走了半天,两人还是坐回了原来台阶下。李虎咔吧咔吧又吃起了刀子鱼,这会又不急了的样子。
正所谓贵人多忘事,李虎虽不是贵人,却很忘事。只要眼前一有了吃的,或者与吃相关,她转瞬就会忘记眼前的事情。他一向觉得人生的每一寸光阴都不应该浪费在其它事情上,除了吃和玩!
感觉肩膀又被拍了一下,李虎身子一僵。也不知道他是被拍出心跳了还是怎的,他以极快的速度反应转过头来,都有点担心自己是否会扭坏了脖子。
抬起眼帘的时候跟见了鬼似的,好半天才吃吃地道:“关…楗!”
“汪!”黑狗又叫了一声,瞪着眼珠看来人。
萧雅听见声音也转过头来,只见眼前站着一个倜傥风流的十六七岁的少年。颀长的身材和优雅的气度,气质上有点像方才进入议事殿的那一批戴逍遥巾的男子。他的肤色有常年不见阳光的那种白,但是细看从他的肤色的最底层还是能看到有一层黑色的肤质。并且,他的浓眉尾部往上一挑,既显出英气又隐含一丝不羁。心里隐隐浮起一丝熟悉的感觉,结合李虎所喊出来名字,萧雅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关楗,是你吗?你这是学成道有成了吗?”萧雅询问道,他一向语拙内敛,就连相处最多的李虎他也很少过问朋友的事,他活的清淡,蓦然想起几年的告别到如今的相遇,突生时过境迁之感。
关楗笑道:“怎么?才几年不见就忘记我喽?”他说话的时候是对着两人,并没有偏倚,所以两人都以为他是跟自己说话。
萧雅忙摇头否认。
李虎干笑一声:“咱俩好像不熟吧?”
“错!”
李虎闻言一怔,却见关楗冷冷说道:“何止不熟!在此除了萧雅,我连尊驾的姓名都不知道。”把李虎说得鼻子差点气歪,不过他显然不打算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转眼笑道:“你们好兴致啊,多躲在这儿吃什么好东西呢?能分享一点不?”
“我老爹膳堂亲手炮制的刀子鱼……想吃吗?”李虎递过来一个荷叶包着的鱼。黑狗呆望着那鱼的一举一动,哈喇子流了一地。
关楗犹豫了一下,伸手想要接过来。不防又被李虎抽了回去。关楗于是扑空,场面一度尴尬。
李虎抬头不屑道:“我爹做的东西,想吃是吧?找你爹去呀!”
关楗眉心一皱,压抑着眉心欲喷薄而出的烈火道:“看看你那控制不住的体形,余食赘形说的就是你吧。”
“听起来像是骂人的话。”李虎转向萧雅嘀咕。
萧雅捂嘴一笑。
关楗道:“我从不骂人,骂的都不是人!”
“不就是拿我体型说事嘛!”李虎对关楗不客气道:“我喜欢,我乐意,爱咋咋地,关你屁事!”
看着李虎就来气,难道这几年的修身养性都给狗吃了?
关楗不忿道:“这刀子鱼还有其中好几种都是为迎接麒麟决的山下特供,膳堂饭都还没开呢,你们就公然以权谋私啊!”
“你少扣帽子,爱吃不吃,不吃拉倒!”李虎将鱼递到关楗面前,看都不看,一脸不爽却又不敢不给的样子。
这小子家里有权有势,别得罪把老爹牵连了!
“嘿嘿!”果然还得服软,关楗轻笑一声,换了副好脸色,用手指拈花一般挑了一个外焦里嫩的放到嘴里轻轻咀嚼,突然双眼放光,“嗯!真不错!”吃光了一荷叶包的鱼,意犹未尽道:“没想到我辟谷几年,今天才一开荤就吃到如此美味。敢问尊驾父亲是?”
李虎脸上有光,得意道:“那可不!我老爹的厨艺,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不过……”他一转念想到什么,把脸一板,“你我都不认识那还问个么子?”
“嘿嘿,”关楗突然间笑了起来,“现在认识还为时不晚嘛,在下仙都山不老峰关楗,请问阁下怎么称呼?”他突然前倨后恭,变脸似的又极为亲热地拉过李虎的手,倒让李虎颇为不习惯。他有点搞不懂了,这个关楗说话忽冷忽热的,跟突突放屁似的。
“那个,我叫李虎,我爹是食堂李大虎,他是大厨。”李虎不耐地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的生日是……”
“滚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