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城门口的声音化作春风钻进萧哑的耳朵里。萧哑心里一堵,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心里默默嘀咕,这个黄龙会首的名字好熟。之前那种心境,他总是熟视无睹,如今却无法装作若无其事。心中难免起一批波澜。待一细想却又摇头不是。
萧哑和周御,肖书,吴书好结伴。今日,他们是来出游的。
自从吴书好身体不适,萧哑就很少离开凌霄书院京都分院的宿舍。吴书好虽有功名,但举目无亲,萧哑只能留心照顾他。
过一段时间,吴书好病了。参之以往,萧哑觉着那是害了相思病,吴书好为了苏小亭而疯魔!整日介闷闷不乐,因此病来如山倒。好在他还年轻,底子不薄,加上萧哑无微不至的照顾,才算大好。
又一段时间,肖书也病倒了。据说是忧心国事。旁人问他,他总是摇头说:朝廷乱了。
萧哑开始不能理解。后来吴书好好好解释一番,萧哑才对家国之说有所概念了。不过很粗浅,在仙都山的这些年,缺课太多,他还是不能深入了解俗世的规则。
再过一段时间,肖书身体小好,在吴书好的提议下,几人一同到城外香炉山登山揽景,准备消遣一番。
到了山外,爬山之前,周御拍了拍吴书好清减的肩膀,说了一句萧哑奉为圭臬的话:“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发乎情,止乎礼。不要过度沉浸其中。”
吴书好点点头,没有说话。
萧雅闻言,心中默默咂摸一下。心道一句“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可比关楗当年劝告自己那句“食色,性也”高明得太多了。男女饮食不是“性”也,不是人先天形而上的本性,是人后天的基本欲望(摘自南怀瑾《论语别裁》)。
一路赏景,各人似乎各有心事,略有沉默。登到山顶,周御提议道:“登山不可无诗,对景不可无文。我们来活动活动。”
肖书和吴书好皆应允。周御望向萧哑。几人之中,萧哑书文应最是薄弱才是。他犹豫了一下不想扫兴也点头答应了下来。
吴书好头脑灵活,不到一会他就构思好了。找了一块石壁,他最先写下了一首标题为《登临》的诗。观诗意若有所寄托,以下为诗:
晌时登临晌时游,树高日暖鸟啁啾。
来时浮云苍天上,回首青山雾蔼中。
醉是清风拂玉叶,醒又丽日弄枯蝶。
纵其梅鹤应相许,为谁簪砚到白头?
肖书病榻多时,心怀有感,接着写下了一首《登香炉山》,诗文如下:
上叠关山重难越,下积跬步登云靴,朝天阙。
高山揽胜日遥灭,欲济沧海云未济,凭栏意。
平生砥砺志未歇,身有小恙气衰竭,揽明月。
归来极嗜肉羹鲜,大快朵颐犹不免,卮酒饮。
周御叹了一气,意气萧疏,继之而写下《泠泉》一首。足见其心。
录之其下:
木露一何娟,芳踪近林泉。
寒烟逐衰草,斯须白鹭飞。
疏阔随流水,豪放天地间。
见几人都写了,各有千秋。萧哑心有感触,在几人略微意外之下,陪笔写道:
落霞伴孤鹜,临江放别鹤。
暌违东道主,又见北飞雁。
时来运已远,梦去苦与乐。
东林拄杖客,白发倚柴扉。
写完,萧哑一时窒涩,不能题首。周御颇为欣赏地阅完全文,道:“全篇净是离别之情思念之意向,就叫做《归客》吧。”
晌午过后,回书院的路上,吴书好同肖书周御走在前头,萧雅垫后。周御放慢脚步直到与萧雅并肩。
周御道:“萧雅,人不可太过沉湎过去。不论过去有多快乐或者不堪,都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了。”
“周大哥说得对。”萧哑虚心接受。
周御点点头,饶有兴致道:“我观你对于诗文之道颇为熟稔,尤其是诗,还不错。自古学而优则仕,文精熟则品自高。一个人如果有学识了,他的道德就不会差到哪里去。何必自逐于山野?道德好而有才具的人就可以从事政治当一方官了,不论在朝在野都可以造福社会。从政的话我还有一些门路可以推荐你去,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意思?”
“我怎么能做得好这种事情!”萧哑几乎是下意识的推辞。又觉得拒绝得太过唐突,他又道:“周大哥是儒者,以天下忧乐为己任。儒者但为君子儒,莫为小人儒。一个儒者需具备果敢、通达、文艺三才。我既不能像周大哥般心胸豁达,擅长文艺,又不能如吴书通于世故,也没有肖书兄的果毅决然,是成不了一个真正儒者的。”
周御肃然道:“方今天下多事,当官未必就是多么好的差事。却正是好男儿应该显功立业,报答苍生的机会。从政是最佳一途。”
“多谢周大哥抬爱,我是确实知识、才具、品德无一是处啊。”萧哑决然摇头。
周御眉峰一皱道:“你也太过妄自菲薄了。既然你说到君子儒与小人儒,那我也不妨说一个儒家故事。当年儒家圣人曾谓仲弓曰:犁牛之子,蛉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
萧哑尚未弄明白过来话中之意,周御抛下这句话就走远了。
吴书好走过来萧哑身边,笑道:“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过自卑,人谦卑是好事,但是谦卑太过了就会错过时机,话不投机。你知道超骏那则故事是什么意思吗?”
萧雅摇了摇头,还在想着话不投机四个字。吴书好道:“犁牛就是杂毛之牛,毛色不好只能用来犁田。但这条杂毛牛却生了一条赤黄发亮,头角峥嵘的俊美小牛。虽然杂毛牛的品种不好,但是只要这头小牛本身条件好,虽欲勿用,山川天地也不会答应的。引申出来的意思就是说一个人如果有才具,不用自卑,天地山川都不会任他埋没荒草的。你还不明白的话,自己慢慢体会去吧。”
萧哑果真为此想了几天,依然自画故我。
又几日,春末夏初,天气带着几许闷热。潮雨欲来,一片湿气。仿佛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这一日,萧哑独行至天王庙游览,走到庙中间见有一个池塘。池塘并不宽敞,塘中游人放生杂色龟鱼甚多,有那混乱死去的也无人打理。萧哑摇摇头走开,走到僻静的后院,见到一处领养之所。这里有一方小池塘,塘水中亦有水族生物。见一群锦鲤游弋于水中啜青蹼绿,宁静的思绪下,萧哑突觉人生悲喜难料,悲也好喜也好,百事轻薄,如过眼云烟,了无喜悲可言。
想到此处他不由蹲身下来,望着池塘内的游鱼,拿起掉落地上的树枝,蘸了水就在池塘边青石上写了起来。细看,却是一首诗:
红鱼啜青泥,黄蝶绕复栖。
蝉鸣一夏死,花度数春更。
水起旋碧玉,风来撼我襟。
云压千万家,帘雨又几重。
山深疑无路,林密一程程。
男儿逐浪走,奈何水波平。
“不押韵,若改押韵了,意境还是不错的。”
萧哑被身边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丢下手上的树枝,把石头上未干的字迹也擦去了。拍拍手中的尘土转头望去,正迎上一张宜喜宜嗔的脸。
“怎么是你?”萧哑第一反应道。
“我吓着你了?”苏小亭道。她望着青石上已经混淆成一团的水渍,略有些怨责道:“你紧张什么!我有那么可怕么?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啊。”
萧哑只是“嗯”了一声,道:“你怎么来了。”
苏小亭温婉一笑,道:“我不能来吗?貌似这地方是我带你来的。我应该更有理由来这里才对。”
萧哑只能道:“是啊。”
苏小亭道:“这天王庙是我最常来的地方”
“哦!小红呢?没来呀?”萧哑道。
苏小亭掩口一笑,眼睛化成了弯月亮,“难得有人关注问起小红,她若知道了肯定会不吝夸奖你的。”
“是么?”
苏小亭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她呀今天才是主角,刚上神殿烧一柱头香去,期盼能在未久的将来找个如意郎君!要去抽签许愿什么的,还不让我跟去。我就一个人闲着溜达到了这里。”
“原来如此。”
萧哑低头道,言语寥寥:“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还是我先走了?”
“你这个人!”
苏小亭收敛了来时笑意道:“我又不是狮子老虎,你怎么如此拘谨,话没说几句就要走了?”
萧雅不由停住,若无所觉地挠头道:“我怎么了?”
“行行!你走吧!”苏小亭见左右无人,索性生气道:“你这人真没礼貌!”
“对不起,”萧哑顿时心里一灰,觉得自己太不可以相处了。人家毕竟是在自己最困难时无私帮助自己的人。有心挽回场子,却又怕自己做的不好惹得嫌弃,于是缓缓转过身去,免得了苏小亭的碍眼。
“嗳,算了。”
看萧哑拔腿要走,苏小亭立即道:“不逗你了,你回来吧。你怎么也会来这里,这么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