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独处的日子,萧雅都已经快记不清时日了。唯一的时间坐标轴是由他拜入仙都派的时间开始的,还有就是与萧骏才每次的相处时间与别离日子。
萧骏才以往每次出远门都会与萧雅约定一个归期,同时还要以归期作为时间节点考试萧雅的修为。这次离别离超过萧骏才与萧雅约定的日子足足一年零二个月。这段时间里,萧雅每日除了练功,就剩早晚望眼欲穿等待萧大哥的归来。似乎很无趣。他多么希望萧大哥能像以往一样指点他的修炼,陪伴着他的成长,哪怕只是刚来一阵又要走,也好过这样音讯全无。
萧骏才一去年半,期间柳燕红来过四五趟,终寻萧骏才不遇。凌俊英总共也来过一两此,匆匆过去。头一年李虎还来信频繁,后半年却几尽销声匿迹。
除此之外,整个仙都派似乎无人想念萧骏才。萧雅愈发惆怅。想起相别的那天,光明的长云正对着暗色的雪山,寒气都外露了。没有来得及出口的话在喉咙里打转。这是萧雅的感觉。萧雅仍是期盼着,失望着,越是期盼就越是失望。即使如此,依然无悔,留恋不舍。
眼看着寒冬即将来临,北雁早已在秋天离开北方离开北方。衰草连天,焜黄一片华叶。伴着阵阵落叶的寒颤,空气中似乎夹杂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初冬的天际,日薄西山,映得小玉峰一场萧索。萧雅常常遥望着小玉峰北边一座高耸的云峰。那里金装衣裹,美不胜收。每有遐想,皆令萧雅依依不胜醉。萧雅后来才知道,那座直插云天的山峰就是神剑峰。
到这一日,山中米粮与日用双双告罄。傍晚时分,萧雅借着暮光正准备着明日一早赶往天都峰,要到度支司支领下一季季度的用度。因为萧骏才名下也有一个名饷,所以萧雅能领取的都是双人份的,又加上上一年勤修苦练灵气,基本没有出门,也甚少活动,所以上次用度足足支撑了半年有余。
萧雅走出洞室忙活,忽然看见萧骏才的身影站在洞门外一直往外走。萧雅惊喜万端,呼唤着萧大哥,萧大哥,却怎么也叫不住。倏忽人影消失了。
萧雅正自挠头,疑惑不解。
忽然,小玉峰的西边天际,一条御剑的人影背对着斜阳正疾驰而来。他重重地落在小玉峰的崖台之上。借落地之势仍是一次飞驰。看来是一个飞天的老手了。只见他放逐着自己的落影,夕阳像一位苍古的顽皮老人,伸手在承霜的地面上画出一条炫耀的长线。
那人的到来令小玉峰于寒凉寥落中多了一丝人气,但不多。
还以为是萧骏才出现,萧雅满怀希望,却不由失望。
原来来人是柳燕红,脸上虽然残留着尚未褪去的喜色,却难掩落寞。
柳燕红在努力让自己的脸上多一分祥和,少一分哀愁。嘴角往两边的拉起却犹如有千斤重,怎么也拉不上去。
萧雅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迎了上去,跟以往的每次造访一样道:“柳师姐,您来了?”
柳燕红愣了一下,每次来了萧雅都是如此询问。她倒真的希望这次只是一次类似寻常的造访。
可惜了!柳燕红发现再没有什么事令自己如此刻般心急火燎了!她焦急万分,一刻都等不得地拉起萧雅略微冰凉的手腕:“跟我去天都峰,你萧大哥在等你。有什么疑惑的话,边走边说吧。”
萧雅的心蓦地抖了一下,这次似乎与寻常不太一样。抑制住内心的不安,萧雅想保持冷静,举动却愈发慌张。
“那,那我们先走吧。”萧雅道。
什么都来不及收拾,薄衣单衫的萧雅马上坐上柳燕红的御剑,急如星火赶往天都峰。
才一柱香的功夫,两人就火急火燎赶到了天都峰的一处所在。萧雅知道,这是仙都四司金丹司的宅子楼馆。
金丹司与符箓司,法器司,度支司,加上个戒律司,并称五司,各有功能,共同署理着仙都的庶务,保障着所有长老弟子的衣食住行。金丹司就是负责诸弟子长老健康的。虽然修真就是为了摆脱生老病死的人性。但是在未有进展之前,即使是仙都掌门人玉阳真人也是要进食穿衣的。
五司的宅子挤满了宗师殿周围。金丹司,其宅子就座落于宗师殿一侧。是重院子中不起眼的一个。其规模仅比符箓司好一些。
萧雅紧随柳燕红脚步赶到金丹司的时候,庭院里已挤满了熟悉和不熟悉的人,他们议论纷纷,氛围沉重。
看这架势,萧雅的心沉了下去。萧大哥不会真的出什么意外了吧?
李大虎父子也在众人之中,看见萧雅到来他们招了招手迎了上去,却被忧心如焚的柳燕红给挡驾了。萧雅的心不由自主通通地大跳了起来。低着头,匆匆而过,连李虎投过来的眼神也忽略了。
金丹司只有一处院落,院落中有几进矮房。其中的一间房门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凌俊英就立于门口,他伸长了脖颈焦急地等待着,还不停搓着手,显然情况很是棘手。凌俊英一见二人到达,便急匆匆将门拉开,给二人让开了一条路。
望着通往屋内的一条通道上人影幢幢,萧雅犹豫了一下,心想要是萧大哥真的出了什么事,自己该怎么办?往后可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儿,萧雅的心不由自主地散发着浓烈的慌张,联想起父母村里人集体死去时的惨状,心里极端没了主意,竟然脚底一软,窝囊地哭出声来,一个人蹲在门口的一角,任由柳燕红如何劝说,凌俊英如何连软带硬的拉扯,抵死赖活不肯进门。
过了通道,里屋还有一个房门,阻隔了。房门里点燃灯光,人影重叠在窗户上。屋内,聚集了七八个人。现场除了寒清大师,青冥子不见外,玉阳,凌云,关云鹤等仙都主要首脑都已聚齐。
屋内有张软榻,几位首脑分散围在软榻四周,面色凝重。软榻上,萧骏才一个人躺倒在上面,面如死灰,眼窝深陷,像一支摇曳的灯烛。听到门口脚步声,萧骏才头脑勉强转过来。看见柳燕红和身后一个人影,萧骏才灰暗面色下似见一点红润,还不忘向凌俊英点一点头。
一见面,柳燕红紧走几步走上来。却被萧骏才身边一护恃的年轻人伸手拦住。
一股邪气已然涌上眉间,萧骏才上身衣物尽被剪开,胸口处原本贲结的肌肉已经与团团的小腹连成一片,之间赫然暴露一枚鸡卵大的红色血胞。血鲍吸收着宿主血气,表面放着妖艳的光泽,红色虬结的血筋在胞壁内自由地荒生蔓长,血筋扩展,已经遍布萧骏才胸背小腹和双肩。血胞一跳一跳的,正在通过四处驻扎的血筋源源不断地吸收着萧骏才全身的气血。血胞每吸收一分,萧骏才就痛楚一分,虚弱一分,神色也愈发苍白。
任谁都看得出来,再这样下去萧骏才必是生死边缘!
榻前一位鸡皮鹤发的老叟正在忙前忙后,不时按住萧骏才的脉息,观察他的脸色变化。萧骏才面向众人一圈看,眼神宁定,示以安心。
玉阳真人开口问道:“鹤仙师兄,萧师侄伤势如何?可有良策?”
那鹤仙看的极为仔细,听见发话大概半晌方才停下身来。鹤仙正抚须思索间,屋内的人闻言也都安静了下来,准备倾听。
鹤仙面无表情在心里详审了片刻,方才抚须说道:“这血胞乃是世上恶逆之气所化,其生发的筋脚已大部侵入萧师侄的血肉。应该是病情发生之后,萧师侄为了赶回来不惜强行运行灵气,导致血胞越走越深入。而且最为凶险的是其恶逆主干已经将心脉给强行包裹占据。其吸食心血之滋以为自身奉养。萧师侄是主,血胞是客。客强一分,则主微一分,大有客反为主之势。若是坐等血胞鸠占鹊巢,整个完成了对心脉的索取控制,则主体必枯竭而亡,沦为小叶村之属的活死之人。此血胞若是要强行拔除,则会强伤心,伤了的心脉,也离死不远了。此症极为罕见,老朽穷尽所学,没有良策……”
在场者闻言一阵骚动,凌俊英等倒吸一口凉气,柳燕红的心则从高处重重坠下,摔得粉碎。萧雅提到嗓子眼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一股脑血往上冲关,冲得头脑里面阵阵作痛,玉阳等几人面面相觑,似乎无计可施。
众人皆知仙都功法修真者一旦上攀了修为的,则一切快感以及如凡人的寒热杂症,毒虫秽物皆可化去,修为登峰造极的还可以避开凡人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而以金丹司诸长老百余年的功力,自可百病不侵,更何况只要随意吞下一粒金丹便可以延年益寿。
“稍安勿躁。”玉阳顿压一声,议论之声为之一顿。
“难道真的无计可施了么?”玉阳凝声道,“萧师侄是我仙都难得之全才,忧劳忘身,救他的命务必不惜代价,全力以赴地去做。有什么我等可以可为他做的事么?”
鹤仙看向玉阳真人一眼,他知道玉阳一向寡言少语,冲虚谦和,且尚垂拱而治,能做到为一名后生弟子以这样态度说话,已经是十几年来未有之事了。要知道身为仙都派掌门,既要管理偌大的仙都派,还要粗中有细,细心弟子们的状态变化,关心他们的学海生涯,实属难能可贵。
靠近点的人可见鹤仙的手在微微发抖,而他用手中的胡须掩饰着,隐隐快要把胡子搋断了。足见此事的确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