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待发觉张甲图谋苏小亭,吴书好对其所拥有的权势的恐惧很快被对他的愤怒所包裹住了。
看到苏小亭小鸟依人地依偎在张甲身上,被其控制的模样,吴书好觉得她不是心甘情愿的。张甲摸她的纤手时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吴书好心在滴血,却仍然认为其是无可奈何的。
张甲号称空裆范蠡,最擅于谋取钱财。吴书好过目不忘,一目十行,先前被风吹开的账册,他窥知不少。从这大量的流水账目中,他窥探到了空裆范蠡的一个商业帝国。张甲在全天下的涉足的生意甚多,这可能只是冰山一角。但管中窥豹,总能知晓一二。从中窥知,魁花楼日进千金,苏小亭只是张甲的一个赚钱工具,这一点毋庸置疑。不然凭苏小亭一盏茶功夫一万钱的价格,苏小亭个人又能分得多少呢?
花慕雪冰雪聪明,她早看出吴书好对张甲的敌意。可怜的是吴书好还以为自己的心思能够藏的住,却不知道花慕雪能看出来的事情,张甲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年轻人和年长人的区别在于阅历,阅历的丰富与否决定了他们对事情的洞察能力。通常洞察力的区分令两者对事情的处理方式很不一样,其结果也大相径庭。两者之间的区别隔着一条黄水河。
吴书好说话虽然小声,但还是被有心栽花的花慕雪听到了。她是个修炼法术的人,加上耳聪目明,能接触到一些平常人看不到的事物,听不到的声音,想不到的事件,完不成的任务。
显然,吴书好显然不清楚这一点。若是他能有所了解的话恐怕接下来的谈话会
花慕雪对吴书好道:“看来你认识张二爷。”
吴书好点点头,微眯着的眼睛疑光一闪,“怎么会不认识?闻名遐迩的中常侍张甲,他的哥哥是中书令张靖。”
花慕雪笑道:“既然这么熟悉,那你应该知道张二爷的雅号吧?”
“空裆范蠡?”吴书好脱口而出,说完他看到花慕雪狡黠的表情,他有一丝后悔。心道萧哑的这个朋友能够同张甲做生意,一定不简单,自己不应该把底牌出尽,授人以柄。
花慕雪捂嘴笑道:“你果然知道,放心,我不会传到张甲耳朵里的。”
听她叫惯了“二爷”,现在再直呼名讳,吴书好觉得有些别扭。不过称呼的变化中可以看出,对方对张甲的尊敬也只是维持在表面。
“按道理,表面尊敬,却在背后直呼名讳,这似乎不是敬人者所当为?”吴书好试探道。
“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应该知道,不要随便窥探别人的内心,尤其是窥探别人的秘密。”花慕雪看向吴书好,目光所向,意有所指。
吴书好心里一动,看来自己偷看秘密账册的行为被发觉了。不过也指不定对方只是言语的敲诈,所以此时吴书好强行不让自己看向账册的方向,而且还不能表现得很僵硬。他故意道:“哦?窥探别人的内心我可没有兴趣。不过如果是姑娘的内心,那我倒是心甘情愿。窥探别人的秘密么,那得看那秘密是否有价值。”
“秘密之所以称之为秘密,是因为它只对一部分知道的人有价值,而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它嘛,”花慕雪定定地看着吴书好的眼睛,持续向他施压,看得吴书好毛骨悚然。
吴书好知道对方气势越强自己此时越不能示弱,所以以眼神针锋相对。
花慕雪手按桌几,面沉似水,企图用气势压垮对方;吴书好瞠目而视,视若雄狮,不甘示弱。
两人的对峙,令氛围如拉弓越绷越紧。
苏小亭司空见惯倒无所谓,苏小红只是随着主人眼神动作运转而已,小亭不动,她就眼观鼻鼻观心,如佛陀。萧哑的眼睛则紧张地随着二人目光的交锋而转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大气都不敢喘。
许久,就在气氛极度紧张,犹如乐声冲霄直上云端时,花慕雪嫣然一笑,说道:“吴公子这么调皮,部刺史大人看来是纵虎归山。”
她说完捂嘴而笑。韶龄女子,更添风韵。吴书好却无心赏看,心想这说法倒也别致。他的心思已然放在花慕雪最后一句话上。他心中震惊,面皮发紧。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从进门到现在无论他或者萧哑都还从没提及过自己的身份。而她已经知道了。如果说之前她吩咐的小厮一口道破自己的功名只是眼力出众的话,那么现在又轻描淡写地一言说中自己的身份和家世,这可就厉害多了。这证明自己的信息已被对方算盘掌握了,而自己却对对方一无所知。不论她是事先得知,抑或是纯属推测,总之都是不可思议的事。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从这个女子不符合于年龄的有条不紊与成熟老练来看,对方的心智阅历和所掌握的信息各方面完全在自己之上。原本自己以为的势均力敌,其实只是在对方早都设置的框架内跳舞,虽然对手可以自降身段到笼子里来跟你玩,一旦她觉得不高兴了失去兴趣了,她随时可以走出牢笼,把你锁在里面。
吴书好自觉七寸被对方一双温柔的手捏住,虽然有些时看似要跳出框框,回头还是落入窠臼。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被一个女人压制住并不可耻,但若被一个韶龄而且漂亮的女子压制,那就可耻了。
见吴书好沉默认输,似乎很是挫败的样子。花慕雪转为柔和的语调道: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他看了萧哑一眼,“萧雅在这里,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如你们所看到的,张甲是魁花楼的东主,他背后站着什么人你们应该都懂。倚梦楼是跟魁花楼有生意的往来,行业的交流,但我们只限于做生意,在商言商。倚梦楼是魁花楼的股东,倚梦楼又是天香阁的产业,所以天香阁和魁花楼扯上了关系。当然,这并不代表天香阁和中常侍、和中书令甚至他们背后的人有什么关系。而今天刚好是每年与魁花楼对账的日子,所以我出现在了这里。”
花慕雪说到这里感觉口渴,习惯性地伸手一摸桌几上右手边的位置,才发觉自己所带来的那个琉璃杯子已经被自己顺手扔出去好久了。她不由有丝懊恼和尴尬,顺势把手往桌几面上一按,假意郑重道:“跟你提的事情,并不是小事情,但愿你能真的理解。今天看在萧雅的面子上,就饶了你一遭咯。”
对此番话,吴书好保持沉默。
萧哑是个敏感的人,尤其是对于名字这事。花慕雪只知道他一段过去,却肯定不知道他所受的煎熬,他是真的决心要与过去斩断的。
他开口道:“那个,花四姑娘,还是叫你花慕雪吧。”他清了下喉咙,“我的名字已经改叫萧哑,不是风雅的雅,是那个喑哑的哑。”
苏小亭闻言看了萧哑一眼,沉默了片刻。
“哦,连名字都改了?”
萧哑认真地道:“是。”
花慕雪没有再说,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这时候苏小亭灵光一迸,突然道:“萧哑!你是萧雅?我好像认识你!”
萧哑长舒口气道:“是的,苏小亭,好久不见。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这句话轻轻地飘到对岸,崖岸高高,撞击回音不绝,好像酝酿了很久,又似乎只是毫秒之事。
苏小亭激动地站了起来,笑中带泪道:“真的是你?萧雅!”
萧哑道:“请叫我萧哑,喑哑的哑。”
苏小亭道了一声“哦”,莫名有一丝失落。“名字都改了呢。”
“你的戏,我还记得梗概。你的歌声,我也听进去了,你在花魁大会上的表演光芒耀眼。不过似乎你的班主没有完成他给你许下的承诺。”萧哑很镇定地道。
苏小亭低头清浅地一笑,笑得很好看,吴书好看得一呆。
她道:“很多人都没能实现当初的梦想。我的班主也是同样,他在带我来京城的途中遇上了一股强盗,他奋力引开了强盗。戏班子都散了,班主不知下落,最柔弱的我却安全抵达京师,一无所有。阴差阳错进了魁花楼,几年之后当了这么一个花魁。虽与当初心愿相去甚远,不过也都是台上演绎而已。应该可以告慰班主了。”
她冷静地仿佛叙述着的别人的故事,然而被迫加入魁花楼的酸楚却以一句“阴差阳错”粗略地概括了,显然不愿提及。
“对了,”苏小亭匆忙地站立起身,惹得大家都同样站了起来,却见苏小亭转身拉着一直侍立身后的红衣女子,对萧哑道:“这是小红,我的好姐妹,你还记得吗?”
萧哑道:“记得,只是…时间过得飞快。”
苏小红习惯了侍立一旁,与自己无关,骤然被推到台山,她有些不适应地僵硬着,憋了一句对萧哑道:“你好你好,我是小亭的好姐妹,苏小红。”
接着两边无话,气氛尴尬。此时楼外远处爆发一声吼叫,犹如点燃了火药桶,更大的更多人的呼喝声一浪接一浪地传来。
似乎是哪里起了大规模的冲突。众人纷纷走到栏杆旁向着楼外广场上张望。
果然,看到偌大的广场上不知何时从四处涌出来无数的车辆,牛马嘶哞,到处都挤满了人群。不过也并非无迹可寻的一片混乱,从中大概可分出两股有规模的车队。一边是各色青衫头上裹着青巾的人和车队,他们的车主要聚集在一方张牙舞爪的青色团龙旗帜下,占了广场总人数的六成有强。奇怪的是另一方也是聚集在一杆相近的旗帜下,只不过他们的团龙旗的颜色是明黄色的,衣服和包巾也都是黄色的,他们的人数和车辆占了广场的人数四成左右。
两边的人数车辆规模还在不停增加。双方势均力敌,剑拔弩张。路上行人见状都逃得远远的,也有的人躲在一旁看热闹。
黄色团龙旗的一方萧哑曾经打过交道,是在他从昏睡中睡醒进城的那一次顺路捎他进城的黄龙车行的人物。
众人正纳闷之中,却听花慕雪说道:“天空会的分舵青龙使和总舵黄龙使早就听说闹得不可开交。青龙使野心勃勃,黄龙使年幼暗弱,孤儿寡母。两边都各怀心机,没想到之前的暗斗现在转化为明争了,双方都忍不住要挑明了关系去。车行生意是天空会的大块头,青龙使不断把势力往黄龙使的地盘扩张,已经侵蚀过半,所以青龙车行和黄龙车行注定必有一战。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只是恰巧在这个时机发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