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人因压力过大,精神经张,情绪波动,过度疲劳,或长时间睡眠等原因,有时会产生“鬼压身”的现象。“鬼压身”其实是一种幻觉,用来解释和化解短暂的失控伴随着清醒的意志所带来的焦虑感。这其实是对于自身无法解释的现象的勉强解释,就如同人类对许多自然界的诸多现象的解释一样。
对于人生的解释,纵使粗枝大叶,亦无需深责,自然,很多事情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有时候根据现象解释了原因,却不知道为何为形成如此的原因。原因的背后往往还有更更深层的原因,这就是有待探究的了。
萧哑觉得自己就经历了这样的“鬼压身”,长时间的清醒却失去了的控制令他恐慌,然而他知道自己是睡着的,醒不过来而已。从挣扎到放弃再到顺从,经历了很长时间,这不消说。
长时间的昏睡,其实是萧哑之前长期震痛怛恻的结果。萧哑头痛欲裂,既郁结于心,锁住了手脚,也是五气和合功更进了一层的契机。也算是因祸得福,萧哑身体本来已到了转换的前兆,经过监狱里校尉的几番敲打萧哑此前郁结的经络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由外而内的疏通。还有最后弓弩上这重拳一发的激荡,身体内犹如什么被击破了,这犹如临门一脚的推动最终在萧雅体内的五气之间的墙壁上打通了一条通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萧哑倾尽数年心血都在研究而进展甚少的问题,最终却在一次又一次的事故之后意外地给破解了。也因为这修为上的进展,才能使萧哑在监狱校尉的几番重打击之下依然保持完好,并且恢复神速,这些都是身体上因为修为的进展而带来的转变,实在令人始料未及。
由先天黄气、玄煞之气、苍龙之气、坎窞之气、九宫禹气组成的五股灵气,原本是独立而周行,各行其是,将萧哑经脉活活裂开了的,各自占山为王,甚至互相篡逆吞并土地的诸侯,造成了萧哑人生极大的痛苦。如今,五气渐沉渐稳,虽还时时互不统属,但至少统一了行动,逐渐有向着拧为一股的方向前进,这就像在黑暗中经过摸爬滚打终于看到黎明的希望。
虽然迎来了转机,但丝毫没有减轻了此过程中的痛苦。萧哑醒来时,头痛欲裂,全身疼痛而酥麻,也不知是疼痛多一点抑或酥麻多一点,也不知是因为校尉打了呢还是因为被大弩击发震荡而造成。
天空朦胧一片,天边有一片亮白,不知是晨光或是余晖,正如不知是黎明抑或天昏。如果此时太白金星出现在东方的天际,那么确定无疑是黎明,如果那一颗星出现在西方天际,则无疑确定是黄昏,萧哑睁着眼睛努力辨认了好久,仍然无法确定那是一颗启明星抑或是长庚星,甚至连面对着东方西方都分辨不清楚。
萧哑坚持睁眼睁开了好久,才慢慢适应了过来,终于恢复了视觉及其他全身的感官。他摸索着身上难忍的痛处,一不小心重重地从高高的树丛上摔落,“砰”地一声闷响压落在坚硬的地面上。这一摔,彻底击通了体内的阻滞。一口黑血,由嘴里喷射了出来。
萧哑全身冒汗,是冲击钻骨的痛感,也是被吓使然,痛并有些舒畅。突然有丝似曾相识的感觉,电光火石间一闪。他想起来上一次掉落树下,结果遭遇李惜零的场景。
却原来是黎明时分,身体从酥麻状态中恢复起来的萧哑缓缓坐定,朝阳已经露出了红彤彤的额角,仿佛是在嘲笑萧哑的颓唐,当他适应了筋骨之不适终有于有力气立起来时,天边朝晖的绪余已在慢慢减退,太阳老兄的整张脸此时全然露了出来,满面笑意。
萧哑拖着疲乏的脚步往前行去,拨开一片芦苇,眼前是一个塘子。塘边枯枝上一个火箭般的身影一闪扎入了水中,又转瞬跃起,一气呵成,再次回到枯枝上时喙里夹着一个鲜亮透明的小鱼。一声清脆而得意的鸣叫声响起,翠鸟振翅,锥子一般飞往它处。
萧哑眼神随着飞鸟轨迹远去,却见东都城那巨大恢宏的城池横卧罗列,虎踞龙盘,城头上的女墙如锯如麻,在朝阳的照耀下林列闪烁着沉沉的光芒,给人以坚不可摧的印象。
萧哑一步一步走在通往东都城的直道上,这早,路上就他一个人。身后的远方,一道烟尘扬起。他听到粼粼萧萧的车马之声,却恍若未闻,连回头都是多余。声音靠近,一个粗壮的人声道:“喂!兄弟!”
萧哑毫无反应,恍若未闻。
半晌,车队并未远走,那个声音继续道:“喂!兄弟,我这有空位,载你一程!”
那人嚷了半天,萧哑这才懒洋洋回头。却看到一支牛马混杂的车队。马车是拉人的,上面稀稀落落坐着一些长途旅行的客人。牛车是载货的,此时车上货物盈满。不远处有另外一支车队,清一色的高辕大车十分豪华,拉车的都是体型生着肥膘的健壮马匹,车上坐满了乘客,与前面一队相比要豪华阔绰许多,似乎客人也多了许多。萧哑放眼搜寻,看到前面那支车队前头第一驾马车上挑着一道黄旗。后面的车队则打着另一杆又大又新的青色旗幡。
前头的车队上一个额头包巾的壮汉蹲坐在车上驾驶一侧的位置,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萧哑。显然方才就是他在叫萧哑。萧哑看看左近没人,皱眉道:“你叫我?”
壮汉道:“前面除了你还有谁?黄龙车行要进城下客,顺路,载你一程。”
这是一个远行的车队,车队里的每一辆马车上皆搭的有遮挡雨雪的车篷。车上载满了满面风尘的旅客和行李。整个车队的车子已经为他停下来不走了。
萧哑正犹豫,车队后方一阵骚乱。坐在马车左手赶车的年轻人回头看一眼,对壮汉道:“老大,后面青龙车行的人又在催了。”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这么宽的路他怎么不自己走?别理他们!”壮汉不耐地道。
壮汉发话之后,这边依然不走。后边的人见催促无用,干脆越过前面的车马超向前去了。车队从壮汉身边路过,为首第一辆车上随风招展的青旗下,一个长着三角眼的汉子皮笑肉不笑地对壮汉道:“哟!韩斌兄弟,没人愿意坐你的车了?要不要兄弟帮你一把?”
“呸!没安好心!”赶车的不满地道了一声。
壮汉面沉似水看着对方车队的队伍走完,也不知道心里想的什么,始终一言不发。等对方车队从走完了,他叫韩斌的壮汉继续相邀道:“走吧。没时间耽搁了。”
萧哑没坐过这种车子,却盛情难却,后面车上的乘客也开始不满地催促起来,萧哑只得举步登车。壮汉伸出一只手来将萧哑拉上了马车。车子粼粼向前,十几辆车扬起的尘烟在晨光里时卷时闲,渐渐远去。
随着黄龙车行的车行不足十里,就需弃车进城,进城不多远就是一市场。黄龙车行押车选择在此处放下客人,又启程往下一处放客点行去。
萧哑随着成群的远客离开了停车点,不走几步便混入了早市的人烟。市肆里到处流动着采购询价的客商和市民。当然,这种地方自是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之所在,自有许多老江湖、骗子、扒手、赌徒混迹其间,御史满目混乱是非蜂起。
萧哑才走了几十步,一路上就已有几起事件,有的几个人上来直接拉着萧哑的手让他加入一些五花八门的赌博,有的人一上来就打听萧哑的去从居所,意图不明,还有的似掮客给萧哑介绍名目繁多用途不清的商品,更有许多油腻的扒手在萧哑身上来来去去,在可能存财之处摸了几遍。身上真有财物的人若经此阵仗恐怕早已一无所有。
这些人的意图萧哑洞若观火,然而他并不反抗,由于他身上的余财行李早已散尽,所以背上除了一把道枢剑之外,更无他物。一把剑不小,无法掩人耳目,更不好强取,所以这些人只能统统空手而归。无所依峙确实是最好的依峙,萧哑此刻深深体会。
好不容易走出了人群,再走不远处一带全是朝廷王公大臣们的府邸苑囿。在这一片,街道宽阔,有许多早行的人群,三三两两行走其间,也有许多勤劳的市民在街上做些小买卖糊口的。
走过街道的交汇处,行人又复增多,那里有许多买卖人和杂耍艺人,所以人群东一簇西一簇,很是热闹。萧哑觅着人群的缝隙往外走去,突然看见一簇人群之中有些特别熟悉的东西,仔细注意却是人群中间一些穿着特定服侍的人,和一种不同于市井流俗的仪式氛围。
只见人群围着一丈见方的土地,中央两名穿着黄衣芒鞋的人员,和一张覆盖了黄绸的桌案。桌案边其中一人端坐,面容和善,正专心致志给坐在对面的一个市民观看掌纹,讲解命理。只见那市民听得连连点头,十分入迷。
桌案前边地上,端坐于蒲团之上的另一名黄衣人面庞清秀,颜色如玉,双目炯然,丹唇外朗,正在宣讲。只听他讲话如唱,用缓慢而令人深思进而信服的声调道:“清醒,寂寞,安定。修身,显圣,为王。所以说,宝鼎教之学是清醒之学,是修身之学,是积善之学……行善积德,所以患事百消,祸恶不及于门,此又是善人之学。行善之至,福泽后世,积德之至,可以为王。”
众人很是入神,萧哑不知不觉被那人所说吸引,渐渐靠前,开始只能看到那人侧面,这时候那人刚好转过头来,眼神向萧雅看来。“砰”地一跳,萧哑陡然觉得无比熟悉,这人不正是几年不见的宗云么!
狠狠地盯着那人看了一眼,看到那人眼中亦是泛起疑惑,萧哑快速转过身去,鬼使神差,愈走愈远。再低头看处,自己衣衫褴褛的模样,确实是污秽无比!他才发觉自己深心中的自惭形秽恐怕是山海难填。
两行绿树成荫凉,微风徐徐,树底一片落叶独自飘零。一只花猫跳跃而上扑取落叶而下,不料身后一只笤帚掷了过来,正中猫腰。花猫猝不及防,“喵”地一声惨叫就地滚了几转,飞速攀上树木密叶深处逃之夭夭。街旁的房屋内追出来一个半百的老人,看到了萧哑,他停了下来,在树下叉腰肢,破口大骂道:“不会抓老鼠啊,打死你!”说话时眼角乜着萧哑,也不知是对着那花猫还是针对破衣烂衫的萧哑。
萧哑从老人旁边默默经过,看着密林深处抖动不安的阴影,不由悚然一股寒凛之意。
路过一片浓绿的街边树木,萧哑被一阵朗朗传来的读书声吸引。顺着声音指引,萧哑穿街走巷,来到了一处巨大的院落。院落的大门也尤其大,直可以并排四五辆马车。门上有块牌匾,书写着两个素朴的大字:凌霄。
萧哑顺着大门往里进,看到院落和其他大多数建筑不同,它不分进落,共有数十间房屋。每间房屋朝外朝内都有不止一个窗口,窗口之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长廊之外是一排卫士般雄伟的树木,外面是一片萋萋的草场。
萧哑顺着走廊,眼神透过窗户看到里面年轻人一张张青涩的脸颊。每个人都捧着书,摇头晃脑专心致志地朗诵着文章。
萧哑听着年轻人们的读书声,觉得十分悦耳,心驰神往。顺着长廊继续往前走,萧哑路过的每间房屋里面都是不同年龄的青少年,以不同的形式在教学。有的整屋子都在朗诵,有的在磨墨习字,有的在吟哦题材,有的在对景画画,有的在吹弹乐器,有的在探讨论理,有的成群结队在草场上靶子前练习射箭,有的在几列马车模型前摸索驾车的技巧,不一而足。
萧哑忽然觉得这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过往的人生几乎像是走在了一条崎岖不平的岔道上,枉费了二十年的春光。
萧哑艰难地收回目光,难忍惊讶向往之情。
走廊的中央横梁上吊着一口铜钟,铜钟之旁悬挂一个木槌。一间校舍内走出一名身材修长,神情肃穆的年轻人,吸引了萧哑的目光。只见年轻人推着木槌有节奏地敲击着铜钟,发出了一阵阵清扬的声音。闻听钟声,每间校舍里的人都各自停下了手上的事物,有的人依然手不释卷孜孜不倦地攻读,大多数的人都停下来走出了校舍。草场上的队伍也一哄而散,年纪小一点活泼一点的都疯了一般在草场上相互追逐。年纪大的,稳重一点的都三三两两地或散步,或坐在草地上讨论或发呆,成千数百聚集的草场显得各得其所,总体十分愉悦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