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俊迁闻言一闪身跳上空中,接着“嘭”地一阵蓝白色的焰火从他脚底下喷出,一人一剑化作一道弧圈撒向远方。
龙雪衣冒着夜色升上了高空,居高临下看清楚了整个态势,只有这时敌人的空中打击力量最为薄弱。此时,两名敌人在空中追逐着龙雪衣,龙雪衣脚下三归剑的剑芒化作一道火焰,沿着一条螺旋下降的通道快速地降落,身后两名幽都教好高手则如影随形。龙雪衣借着重力一头扑进了密林之中躲避着地下的弓箭,在几乎坠地的瞬间顶住巨大的坠力止住去势,如蛇一般反向升起,打了一个敌人始料未及的反扑。敌人的长剑差之毫厘地划过龙雪衣的面庞,亡归剑则在那人背后留下一道永恒的伤疤。那人身子穿过密林坠地,惊飞一林的宿鸟。另一名幽都教高手见状向远处逃逸。穷寇莫追,龙雪衣往下方看了一眼,那里是敌人的营盘,若非如此,那名高手只怕要当场殒命,只不过这一剑的深度也有他受的了,估计半年内都恢复不了元气。
远处星星点点向此处飞来,头前一道蓝白色的焰火在闪烁,她感受到了熟悉的灵力波动。地面上闪着敌人的火箭橘红色的光芒,光芒以弯曲向上的弧度弹去。龙雪衣没有再犹豫,反身飞回了己方阵营。今晚,己方大胜,战术打击的效果明显,目的已达,是时候回去了。事实证明,只要没有人掣肘,我龙雪衣任何事情都可以完成得很出色,根本不需要烦忧,飞回去的路上,龙雪衣如是想着。蓦然,他脑海中浮现一个人的身影……
几日之间,萧雅攀山越岭,时而偷偷攀上神剑峰,时而去往其它各峰游荡。在烽火连城的山岳旧地重游,徒增哀伤。之后又一直在天都峰下徘徊,他想要回到天都峰,长跪在宗师殿门前,向玉阳真人认罪,然后祈求大家的原谅,尽管他不觉得自己是犯了罪的。他也考虑过这样做的结果,甚至或许会被允许战死在天都峰上,或许仍不被原谅回到鹰岭渊,而继续暗无天日的服刑生涯。
只是每当他想要不顾一切返回天都峰时,横亘的面前的巨大防线使之成为畏途,只要一想到那天石洞里女人的头盖骨,还有小女孩惊惧的眼神,以及自己手上沾染挥之不去的血迹他就痛苦不堪。死人,死人,到处都在传播死亡跟恐惧,只要自己想回去就必定会受到阻拦,死人在所难免,他再也不想让自己的手沾染血腥了。
又只要一想到才新婚燕尔的龙雪衣与时俊迁,他的心就如同蚁啮,恨不得滚下山崖一死了之。又由于戒律司的严酷戒条和残忍手段,也让他打了退堂鼓。就这样来来回回,时日延宕,随着幽都教各门力量的汇集,天都峰的包围得愈发紧密,根本无法靠近了。
大战在即,仗都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眼看着春天已到来,攻山与守山的力量却似乎进入了互相对峙和残忍的拉锯战。萧雅夜夜不寐,忧郁盘桓,他终于明白,无论如何仙都山已无他一立锥之地,他也了无牵挂,想要死去的心也淡了。留下太惨,他只想远离伤心之地,才能寻找有尊严地活下去的安身立命的方式。
这一夜,萧哑终夜凝望着天都峰闪亮的流星和战火燃烧的方向,忧心难安。突然,前方一颗极亮的流星坠下,犹如落下水去,又猛然浮起,萧哑的心不知因何猛然一跳,他凝望着那颗星,直到那颗星缓缓飞走不见。他为自己起了个新名字:萧哑。心道自己离开仙都之日,便发誓绝不做有负仙都派之事,同时也不再使用仙都派学来的灵力,不再使用萧雅这个名字。而萧大哥是有名有姓的人物,萧姓是大姓,是自己的根,这是绝不能丢弃的。既然愿意长做缄默人,那就取个哑字吧。而且离开了,就再也不要回去了,取此名字以示无归之志。
凌晨时分,望着天边浓烈的战火,他终于洒下一掬清泪,背身走向远方。
背着仙都山方向连续走了十几日,萧哑都怔怔忡忡,根本不去分清楚东南西北。一路上尽是莽莽榛榛的丛林和悠悠的山川。萧哑再没有使用过灵力,只是不停地走。饥餐渴饮,暮宿山林。
芳草无边春去尽,鹧鸪愁煞可怜人。离开仙都的时候尚是初春,积雪融化,溪流解冻,如今一路下来眼见大地都换了新绿,溪水潺潺流向远方。
又一路向前行去,转眼迎来了连绵的春雨。萧哑也渐渐远离了崇山峻岭,一步步踏入了人烟稠密的乡村。每一日的停留,每一次的炊烟袅袅都令萧哑心有戚戚。春雨绵绵,春愁不胜。
这一日,萧哑来到了一处百余户的村庄处歇脚。他没有向村民借宿的习惯,也不习惯麻烦别人。所以虽然雨势连绵日久,他却依然要么借宿荒村野庙,要么露宿树林田野。
此时,萧哑露宿在村口一棵大树下,对面就是村里的房屋。在村口的一排土墙垒砌的瓦屋间,有一间简陋的小茅屋。
在小小的茅屋里,幽暗的火光中,门后倚着一把锄头,一支扁担,墙头挂着一把镰刀,镰刀下面是一副担挑的竹筐。锄头不知用了几年,风刃几乎磨损殆尽,只剩下月牙似的一条银边,倒是磨得闪亮。镰刀满是锈迹,只剩下细细的一条,也早需更换了。已经抽条起刺的扁担瘦哀哀地倚在门后,简陋破旧的箩筐扣在地上。
屋内,男人一脸愁容不展。他的女人刚为他生了一个孩子,他却高兴不起来,他已经先有了几个小孩。家里一无所有,多了一个人口就等于多了一张嗷嗷待哺需要吃饭的嘴。
妻子和孩子都睡熟了,男人却睡不着。他打算趁妻子熟睡,将新生儿遗弃到离村子不远的一条水流湍急的深沟里。这是贫困年代贫寒门户的通行做法。除了感到心痛之外并不会接受到道德的谴责。因为道德是有普遍约束力的,一旦问题成为今天你家明天我家轮流都会出现的问题时,道德就会失效。但一想到自己的骨肉要被深沟里充满土腥臭气的水流腐蚀时他的心还是觉得不忍。他想道,还是把孩子送到野地里挖个深坑埋了去吧。想到此处他轻手轻脚地从熟睡的妻子怀里偷下襁褓,没有蓑衣箬笠之类的,匆匆忙忙地冒雨开门出去……
深夜,村外三里多地的野草丛生的溪流边,雨势不停,水流湍急。一个人影站在溪头,男人呆呆地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心里头空落落缺了一块似的。山那边雨雾斜斜,天色暗而透明,黛翠色的山腰以上彤云密布。男人注意不到的地方,萧哑失魂落魄地站立在溪水边,上游暴雨导致溪水快速上涨,逐渐淹没脚踝,眼看奔着膝盖。溪水里,一个襁褓被树枝挂住,在水草边动荡不停的水面上打着旋子,载浮载沉。一转眼溪头空空荡荡,萧哑也终于转身离去。水面,襁褓渐旋低沉,终于不见。
贫穷,将人推入深渊。
失家的猫渐野,失户的狗愈贱。
萧哑终于分清楚方向,每日太阳从右手边升起又在左后方降落。一路向北,乡村与人烟愈发稠密,人户生活却显得愈发困苦。以前萧哑偶尔走街过户,看到萧哑一副流浪汉的形容,总有心善的人前来施舍,萧哑也照吃不误。可是愈往北走,愈是难得人家施舍哪怕是一粥一粟。
窄路走得多了,萧哑也慢慢明白了这世道似乎太也艰难了。他所见到的大多数人都是吃不饱饭的。乡村里还好说,只要有一点田地的都饿不死。那些城镇周边的村庄和百姓就惨了。经常有官兵前来催粮催征的,说是西边正打戎族呢。战事已经迁延了五六年之久,民众不胜其苦。
这一夜,萧哑露宿某村社低矮的神庙内。庙外,一老妇人跪在雨丝里用心摆弄着她并不丰盛的祭品,边喃喃自语:
“老爷保佑,老爷保佑——保佑今年有个好收成,保佑我家儿子,孙子,还有我媳妇,好事全都进家门,坏事从来不沾身,妖魔鬼怪邪魅统统离得远远的。保佑我儿子千万别出事,全家现在都靠他养活呢。万一实在不行了,老爷也要保佑我儿子小孙子,先拿我媳妇抵去吧。要不然拿老妇去抵也行,老妇虽然年纪大,但家务农活样样精通,可比媳妇不差。老爷您别嫌祭品不好,今年年景不好,只有这些了,待来年收成好了,许老爷您三头大肥猪,阿弥陀佛,老爷保佑我一家……”
老妪说着把一团鸡蛋大小脏兮兮的不知生熟的面团不舍的放在供台上的祭盘,嘴里小声念着,又掌心贴地额头贴掌心虔诚地叩首。许久,才起身离去。临走时,她把面团小心翼翼地包起来放好,然后面对着社神的方向眼含希望双手合十地转身,依依不舍地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