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峰,散为零件的砲弩东倒西歪。其间,两方对垒,危机重重,箭在弦上。
对垒中,李天昊手握卷起成轴的离火门法宝朱雀旗,身上莹莹一层红光,水汽如蒸笼。密集的雨浇注在朱雀旗上如坠落红炭,水火相煎使浓烟滚滚;又落在他朱雀属性灵力充盈的躯体上,须臾便会化作水汽蒸发。
众人都紧张地看着,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雨越下越大,砸落李天昊的身上。越来越多的水汽蒸腾起来,犹如清水注入盛满红炭的铜盆,于是烈烈烟尘哧哧作响,如烧熟了一般。
焜煌剑红透,凌丰掣剑独立一方,形容狠冷且倨傲,浑身散发着躁动的气息,混合着灼热和张扬的气势弥漫全场。
一股煌煌的剑气在焜煌剑上恣意舞蹈,间或呈紫赤色的龙纹,一波波荡漾开去点染了四周致密的空气。明明大雨淋漓,却又令在场所有人感到一种压抑枯燥的仿佛气流都被抽取一空的仓皇。一旁的凌然浑身湿透浑然不知,任凭兄长如何驱赶却始终紧紧地抱住兄长的手臂难舍难离。
关楗正对着李天昊,双眉时展时舒,一场大战之前的寂静被演绎得淋漓尽致,心里的弓弦却越绷越紧;萧雅已经安静了下来,身上的冰霜也已经褪去许多,眼神中却总带着一股李虎并不熟悉的茫然,这点令李虎很头痛,直想把现在的萧雅提溜到鹤仙面前,给看看脑子。李虎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萧雅了,而萧雅的眼神犹如一面镜子,沉沉如黑夜的镜面中央突然投显出一幕不寻常的景致……
气氛无比紧张,大战一触即发。神剑峰八女锵然拔剑,龙雪衣也不甘落后,她的心时而惶惑时而果敢,她的脸时而苍白时而潮红,阴晴不定。自从离开那人怀抱之后她的心又就彻底难以平静了,过往的每一幕过电一般闪过心头,不觉五味具陈。这一年来,因为与萧雅一人的遭际,她封闭多年的心开始出现了缝隙。她心想,这个萧雅的所作所为为何常常令她甚觉幼稚可笑的同时又每每感到真诚呢?自己明明最讨厌这种优柔懦弱矮小,可为何偏偏会感觉真诚呢?她从没为一个人动心过,优秀如时俊迁她也只是惺惺相惜而已。从没为一个人动心,所以就不需要因何而留恋。打海神庄狼狈归来,她本打算将这段经历束之高阁,却发现越是抑制得狠越是思如泉涌。
情感是不可以抑制的,它是人受刺激之后一段时间之内所有情绪的总和。它不能被创造,不能被传递,不能被抹去,只有时光能淡忘它。
龙雪衣为人自傲且强悍,任何事都想去把控,人生头十八年顺水顺风的经验更令她坚定此心;唯三年前中了蛛血毒一场大难差点令她香消玉殒。
情不知所堪祸不知所起,从三年前的某天与今日,还有其间的屡屡遭际无不令她对过往的经验有所怀疑,自己还是不是那个天赋异禀的天才龙雪衣了?少年得志,屡屡败绩,岂不明显?
她也尝试过转移注意力,将自己的遭遇归咎于扰乱禅心的俗人滥情,企图依凭拼命三郎式的疯狂修炼来减淡几分胡思乱想的力量,其作用无比微薄,情不知其所起,就像白天每天来报到太阳照常升起,该想起的还是一件少不了,曾经痛苦而耻辱的回忆依旧在脑海里盘旋,怪哉!脱离了人群的交往人心的碰撞,想要自我改造触动灵魂颠覆旧观,犹如提着头发想要脱离地面,何其难也!
最后拼命炼功的结果,虽然看似消解了部分自我的心中垒块,却又经常漠视了身边的忍辱负重,失去了许多体验人生的重要机会。一心难掰两块用,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烟火还在天空中绚烂无比,黑、白、玄、黄四道光柱直冲霄汉接入了滚滚的雷云之中。李天昊猛然醒悟,计划赶不上变化,而因应变化的措施也要实施了。他有些失望,这一仗自己进退失据应对得不太漂亮,会否让自己在义父眼中的形象减分呢?
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里的不足只能在别处补回来了。想到此处,李天昊深觉再不值得在此处耗费更多功夫了,有这闲工夫还不如马不停蹄赶在李重元面前以显示存在。加上这五行阵的阵眼已开,只有他手握着通灵的钥匙,于是当机立断,手一振解开了朱雀旗飘带。手上摆成个“天上地下”的手势,口里叨叨念道:“朱雀旗,览!”念得几句额头汗如雨下。
念毕,只见一面红底金线描摹着神鸟朱雀的旗子烈烈招展,于天地间引动一道道流火。灼热的热流蔓延开去,李虎感觉鼻孔一阵滚烫,两道鼻血流涌而出,挂在鼻子下迅速被烘干;空气中四处弥漫着一股烧焦味,是眉发被烤焦散发出来的浓郁味道。那靠得太近的人衣物已经被烤干,毛发燃起了火光,惨叫扑火声不绝于耳;周围空气干燥,所有人不停舔着干裂的嘴唇,内心焦躁不安。
一股烈焰烘烤之气像海浪扑面而来众人止不住掩面忙运灵气抵御。
凌丰转过背来一把将凌然掩面护在怀中,雷獾闯前一步挡在关楗身前。七姝自觉提剑护住龙雪衣,李虎将萧雅一把拉向后撤。
突然,一阵红光闪过,朱雀旗所在的地面上突然亮起了五彩缤纷的光芒,地面变得如镜又如湖,又如一个黑沉沉的洞口在不断吞噬着周围的气流,渐而形成一个张开大口吞噬周遭的漩涡,流水落于其中不见痕迹。
那些原本散布于仙都群山之中千百年来孕育而成曾经滋养着仙都派弟子的大片珍贵而浓郁的灵气瞬间被抽入漩涡之中,四周的灵气很快被蚕食鲸吞一空。
众人顿时感觉到一阵窒息,像被无情甩到岸上的鱼儿,张开了口却什么也呼吸不上。
“不好!它在吞噬灵气!”
关楗大吼一声,可惜声音传不了多远。听到自己用力的嘶吼的,却依然短促的窒息的声音,关楗差点没吓一跳。
吞噬灵气的漩涡还在继续运行,以李天昊为中心方圆十丈之内紫气氤氲霞光万道,将离火门众人括入其中。光芒越开越亮,将人眼逼得快要睁不开了,似乎眼前的一切变得越来越模糊了,人影幢幢雨水凄迷全部落入漩涡的大坑,连大地似乎也在不安地抖动。
“小子,下次再遇到你,老子要把你撕碎了!”临踏进光芒的前一刻,班青大声叫嚣。
天旋地转,仙都派众人东倒西歪。凌丰护着凌然往后退去。关楗伫立原地以剑拄地,两腿生了根般钉在原地,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
在一片灵气之海的波光潋滟中,茫茫相隔,李天昊只是对着关楗一抱拳,嘴唇噏动,这边已经没人能听清楚了他说的是什么了。关楗面对面却能看清楚他说的是“后会有期”四个字。
满地砂石乱走,龙雪衣酝酿已久冷不防提剑掷去,亡归剑顿时化作一道流光飞入了光团之中。此时,萧雅却不知因何被牵扯鬼使神差得了失心疯一般紧紧地追着亡归剑电射的遗迹而去,影掠如虹,一霎那身影便被灵波吞没。
几乎在萧雅没入漩涡的一霎那,漩涡所在的光芒阵势突然暴涨一倍。漩涡覆盖面陡然扩大了一倍,毫无预兆就将现场大半的仙都派弟子都括入其中。而所有被动卷入的人无不措手不及,只来得及惊叫一声便消失在一阵强光之中。
天都峰,麒麟殿前。
幽都教一方众人中间空出了一块平整的地面,大雨中四条迥异的人影肃立其中。幽女手上恭恭敬敬扶着一截非铁非石木炭似的短棍,一张苍白异常的脸掩藏在黑墨般的面罩后;寒袖手臂上缠绕着天蚕丝,双手紧握着一道白色的玉版,一双眸子精光发亮;虬龙端然请出来一把玄黄二色水乳交融的折扇,打开来一阵柔和的黄芒流转;李惜零尚有闲情逸致散步似的走来,长腿错落走到中间,神情自若地看了周遭一遍,直等到等无可等方才伸手摘下腰间佩戴的一枚木铎,喊出一声:“开始吧!”马上场中四人发动了一个什么阵势,由四人手中宝物开始漫丽一团柔光。四人分别喊道——
“水神符,起!”
“白虎令,升!”
“蟠龙扇,开!”
“玄武铃,醒!”
一时间,阵阵的黄、白、黑、玄等气息从宝物中抽离在上空中交融,霎时整个天都后山被映照得彩色斑斓,如梦似幻,流光飞舞。彩虹似的幻梦越飞越高,五光十色的光明越来越透亮,直到只剩下一阵强光在原点爆发,现场没见过如此华丽而又杀机骤现场面的仙都派众人无不唬得骇然色变,连那水漏似的大雨也无人顾及了。
“这只不过是敌人使的障眼法而已,不用理会他!”有戒律司的弟子来回奔驰高喊道。
时俊迁探视完玉阳子的伤势被惊叫声惊到的时候外面已经沸反盈天了,他从大殿上起身望去,突然一皱眉,但觉远处有个极强大的存在正在卷入越来越多的灵气,而那个所在却如无底洞般有去无回,这可是绝不寻常呢!
是什么阵势需要花费如此之多的灵气?又是什么样的阵仗能够驾驭得住如此强大的气息?时俊迁正当强力思索,突觉那阵势中央最强势的核心爆发出一股烈度极强的白光。白光一闪而没,不是消失而是远已超过人眼对亮度的感知,索性眼前变成了一个有着白亮外圈的奇黑洞圈,那形状犹如一只巨人的眼珠。奇白的眼白包围着的奇黑的眸子散发出丝丝瘆人的气息,仿佛洞悉着眼前的一切。而这只眼珠十分吝啬,众人眼里除了这黑白分明之外再难寻到一丁点其余的讯息。
接着,一道发光到极点形状比蚊子还要细微的光点刺透黑暗破圈而出,光点越变越大,突然就具备星辰的大小了,殷殷有风雷之声。时俊迁眉头一皱心念一动背上七杀剑冲天而起转弯就迎向了那光点。在光点像拇指一样大的时候,七杀剑终于迎上了那个光点。爆炸、电光石火,两相碰撞之下顿时爆发出一阵阵涟漪,巨大的威力将措手不及的旁人推倒,又扫飞了附近的一些细碎的山石,碎石激射撞到大殿门环上,嗙铛作响。
七杀剑轻轻松松飞回到了时俊迁身后的剑鞘里,豪气似得胜凯旋的将军!时俊迁的脸上却殊无喜色反而隐隐约约涌起一阵忧虑,他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恍恍惚惚心念电转。
而与之对垒的那一道光点猛烈倒飞回去,落于地面轰然一声砸出一个天坑。一把霜缠电绕的白剑一半插在土里一半显露在外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