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如今行人稀疏,更多的是一队队往来巡逻的兵丁;昔日客如云来的店铺酒肆,更是门可罗雀。
赵错就近挑了个看上去不错的酒楼走进去。掌柜的好不容易盼到来客,忙不迭的过来招呼着。任天放只是带着夫人儿女与赵错一同上了楼上雅间,其余随从等便在楼下大厅寻位置坐着。
楼上雅间里,赵错恭请任天放夫妇上座,自己敬陪末座。唤过掌柜,赵错点了两个自己和顾欣雨爱吃的杭州特色菜,都是家常的菜式并不贵,便道:“爹、娘亲你们二老,要吃些什么?”
任天放道:“掌柜的,你这里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菜式,尽管上来。”
掌柜连连称是,又问道:“客官,要什么酒?我这里有……”
任天放一摆手,道:“酒水就不用了。”
赵错加了一句,“要快些!”
不一会,菜式如流水般上来。赵错忙活了一个早上,早就饿了,狼吞虎咽,也不客气。面对这一大桌子的菜,任天放夫妇没动几筷子,更多的是淡淡的笑着,眼神不时的往赵错顾欣雨身上瞅。相对于赵错的若无其事,顾欣雨却是如坐针毡,再香的美味也是味如嚼腊。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一个女子声音道:“帮主,酒来了。”
任天放道:“进来。”
送酒来的人居然是尤紫丝,她捧着一个酒坛子应声而入。别看那酒坛子在她手中似乎轻飘飘的,但从放在桌子上的动静看,份量可不轻。
赵错细看那酒坛子,有好些年月,上面还带着些许泥土的痕迹,外绘有“龙凤呈祥”的图案,着迹却是新的。一时却没想明白有什么讲究,于是好像自言自语的道:“还是爹想得周到,原来是早有准备。”
尤紫丝轻笑一声,道:“这酒是帮主特意从太湖带来,就是为了你。”
于是,让人取来大杯,尤紫丝打开封泥,顿时满屋馥郁芳香的酒气四溢,闻之欲醉。逐一给各人杯中满上,只见酒色如琥珀,澄澈透明,令人赏心悦目。赵错虽不懂酒,也能分辨出这是花雕,极品的花雕,有好些年份。
赵错连忙道:“尤堂主,别开这等玩笑。区区在下只是无名之辈如何当得?”
尤紫丝柔声细语,语气却是不容置辩,道:“如果你当真是无能之辈,这酒也就容不得你坐在这喝了。这是敬酒,也是罚酒,就看你怎么喝了!”
赵错右手扼着酒杯,左手垫着杯底,站起来恭敬的对任天放夫妇,道:“爹、娘亲在上,小婿借花敬佛了。”
任天放夫妇皆端起酒杯,与之轻轻一碰。任夫人轻抿了一小口,任天放却是拈杯在手中,看着赵错。
赵错细细品尝了一口,其中有甜、有酸、略带丝丝的苦与涩,还能品出辛辣与鲜味,引人入胜,回味无穷,不由赞道:“好酒!”目光一瞟,正碰上任天放的目光,抬头一饮而尽。
任天放示意道:“继续。”尤紫丝会意,又给赵错的杯中满上。
赵错又连喝了三大杯,任天放这才将杯中酒抿了一口放下,道:“这是敬酒,也是罚酒,但这只是自罚。这杯酒可不是你想像的好喝。”
赵错道:“那小婿该如何才能让你老人家满意?”
任天放盯着赵错道:“怎么办,就得看你了。我这宝贝女儿,的确是让宠坏了。没办法,现在只能用天驷堂将她羁住,让她好生懂事些。不瞒你说,这天驷堂堂主之位,我已有了更合适的人选……”说到这里顿住了。
顾欣雨连忙道:“爹,女儿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做这个堂主,既然你早有更合适的人选,就该让有才者居之。”
“唉!“任天放不满的看了女儿一眼,道:“为父自有安排,还轮不到你操心。”
顾欣雨悻悻的道:“女儿是生怕没有威望镇不住,更什么都不懂,会误了爹爹的事。”
任天放道:“在其位,就能掌其权,握其势,凡事自有下面的人干,不一定非得亲力亲为才行。这么多的事情一个人也干不过来,不懂的多学着点,没有人一生下来就会。”
顾欣雨低下头,眼神中带着茫然。
赵错却是琢磨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来:任天放既然有了更合适的人选,又何须强推女儿去执掌天驷堂?任若雨力有未逮,只能安排得力干将为辅,如果这为辅之人是才具威望足够帮中元老,定然会喧宾夺主。这般任人唯亲,还不如直接任命更能收拢人心。任天放所说的更合适之人会是怎么样的呢?赵错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而过,所谓的更合适之人只是任天放认为才能足够,只要给予足够的权势哪怕没有威望也没问题,只是这人的身份现在还不合适。念及于此,赵错突然意识到,这人不正是自己吗?但是对于这权位,赵错可不敢奢望,也没有兴趣。于是接口道:“权柄之事,就这么简单的吗?”
一旁的任承武道:“你有没听说过尧舜的传说,舜受禅让之前只是一农夫,即位天子后却能一呼百应,权柄天下。”
赵错淡淡的道:“你只知道有尧舜,不说远桀纣,本朝就有建文一事。”要知道建文帝就是能力有所不逮,屡出昏招,才被成祖爷朱棣有机可乘夺了帝位,还落得个生死下落不明。如若他只是一王爷,哪怕只是一农夫,又何至于此。”
任天放淡然一笑道:“事情已经定了,赵错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建议?”
赵错思索再三,终究没有回圜的办法,只得拖上一拖道:“这是青龙帮内部的事务,赵错终究是外人,不好议论。”
任天放也不以为意,道:“这话说的时机实在不对,这里不是青龙帮,也不是议事的时候。现在只管喝酒。来……”说着,端起酒杯,看着赵错。
赵错也只得端起酒杯,在任天放的目光下一饮而尽。
明知任天放非要他喝,就是要让他醉,但赵错却是不能不喝,于是酒来即干。如此酒过三巡,大半坛子酒已经入了他的腹中,人也有些晕乎乎了。
顾欣雨看出了苗头,眼看还要给赵错添酒,终于忍不往夺过赵错手中的酒杯,关切道:“相……赵大哥醉了,不能再喝了。”这段时间叫习惯了,险些脱口而出,但在父母家人面前,毕竟未过门,顾欣雨既不好,也不敢如此称呼,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任夫人一手按在顾欣雨的肩膀上,让她坐了回去,轻轻的在耳边道:“你爹自有分寸。”
“在世间难得几回醉!年轻人,身体好,偶而醉一回,没关系。”任天放又让取过一个酒杯,让给赵错满上。
赵错还是一饮而尽。
任天放道:“这酒喝出什么味道来?”
赵错带着几分朦胧的醉意,道:“酒,是好酒,我从没喝过这么好的酒!一醉有何妨!”
任天放感叹道:“的确是好酒啊!老夫只酿了六坛,埋在桂花树下,足足蕴藏十六年了。年初起了出来,可是最终却没有喝成。特意选了这坛,从太湖带来,就是要看看这里谁人有幸与我共饮!”
赵错笑着道:“难怪如此好酒,十六年的陈酿!……女儿红?”花雕、女儿红、状元红是同一种酒。花雕,乃寻常百姓家中常有,平常所饮用之物;女儿红,却是富家生女、嫁女必备之物;状元红,则更是可贵难得。赵错会意,心中大是畅意。
任天放不置可否的笑道:“这酒也是毒酒!”
此言一出,顾欣雨登时脸色煞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到赵错今天喝了这么多,几乎要哭了,急道:“爹,你怎么可以?……”
赵错一阵错愕,用力摇了摇有些晕乎乎的脑袋,努力保持着头脑中的一丝清明,举杯而饮,道:“怎么说?”
任天脸上露出莫测的笑意,道:“这要看喝的是什么人,怎么喝。喝对了,受用无穷;如若喝错了,急则不过一时三刻,缓则一年半载。”
赵错疑惑的道:“天下间有这等奇毒吗?”
任天放道:“天地间,无奇不有,谁人能全知。你喝了这么些酒,就没觉察出有什么不同?”
赵错初始只是凭着直觉觉得任天放只是半开玩笑的在诳自己,决计不会做这等事。此刻暗自运功内察,但觉内力运行稍有凝滞。不由心中一惊,但还是凭着心中的直觉,装作没事一般,道:“能喝到如此美酒,纵是毒酒,又有何憾?”
顾欣雨缠着娘亲,焦急的低声问道:“娘亲,爹在酒里下了什么毒?可有解药?”任夫人轻拍着女儿,让她稍安勿躁。
“女生外向,没办法。”任天放瞪了顾欣雨一眼,摇了摇头,依然淡笑风生,道:“这等奇毒,如果没有解决之法,老夫也不会用在当下。只是解决之法现在告知你,此间事了,你须得亲自到太湖盘龙岛走上一趟。”
赵错想要站起来,不想一个踉跄,扶着桌子跌坐下来。刚才不运功还好,经这一运功,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渐渐竟有些支撑不住,勉强道:“小婿安敢不从命,此间事一了,定然立时赶赴。”
顾欣雨再也顾不得,起身跑过来扶着,关切的道:“赵大哥,醉了。干嘛非要喝这么多?”
于是,叫来掌柜,开了一个房间扶赵错去休息。
赵错沉沉睡去之前,只知道顾欣雨将什么放入自己怀中,替自己盖上被子,坐在床边,贴在耳边轻声道:“赵大哥,我要跟爹娘回盘龙岛了,我在那里等着你。有你,有我,就是我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