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遮蔽了月光,雷火在天际闪亮。灯火摇曳,赵错与顾欣雨正坐下吃着晚饭。
“彭彭彭……”急促的拍门声响起,一个嘶哑而焦急的中年男声传来,“赵少侠在吗?……赵少侠在吗?……”
拍门声与呼叫声不绝传来,声音越来越高,好像要把门拍烂,嗓子喊破。俩人皆是一怔,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外面的人在叫唤着的是赵错。顾欣雨便要起身去开门,却被赵错用力拉住,道:“不要管他!坐下,陪我喝上一杯。”
“怎么啦?”顾欣雨被捏得玉手隐隐生痛,娇嗔一声,却发现赵错神色有异,目光彷徨不定,不由自主的点点头,顺从的重新坐下。
“你坐着,千万不要去开门!”赵错叮嘱着,走进里屋取酒,生怕顾欣雨反悔的样子。
转眼间,赵错提着一大坛子酒出来,看样子有十来斤。给顾欣雨斟上一杯,却给自己倒满一大碗,俩人举起杯碗轻轻一碰,“干!”顾欣雨抿一小口,却见赵错昂首将一大碗酒咕噜咕噜的喝个底朝天。一碗接着一碗,如是这般一连几碗下肚,赵错眼神迷离,蒙上了醉意。
顾欣雨按住赵错还要倒酒的手,劝道:“相公,再喝就要醉了!”
赵错凄然笑道:“醉了好,一醉解千愁!今晚,就让我好好的醉上一回!”说着,推开顾欣雨的手,提起酒坛往口中倒,酒液顺着他的嘴角、下巴往下淌。顾欣雨上前抢夺,只是一推,赵错脚下踉跄,酒坛落地上粉碎。
赵错醉了,吐得个翻江倒海,扶着桌子也是摇摇晃晃的。大颗大颗的泪珠涌出,似乎要痛哭一场,只是干嚎了几声,却哭不出声来。
顾欣雨将他紧紧抱住,眼中泛着泪花,哽咽道:“要哭,就哭出来啊!别憋在心里!我知道你心里有苦,为什么不能与我说?”
赵错颓然将头埋在顾欣雨怀里,反手用力抱紧,仿佛是深怕一松手身边的人就会不见了。
“……娘,不要抛下我们!……小妹,我找回来了,可又不见了……等我练好武功,一定会回来找那个混蛋报仇的,一定会……娘,我不能跟他动手,他是……”原来,赵错在喃喃的说着胡话,断断续续,声音时高时低,时悲时喜,听不真切。“……娘,我带了个女孩回来,很漂亮的,是我娘子……”听到这,顾欣雨听得心中丝丝的甜蜜,原来相公是在梦中和娘说着话,诉说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风吹灭了灯火,“啪啪啪……”雨水敲击瓦面上如金鼓齐鸣,越来越急,天地间的沉闷一扫而光。风声、雷声、雨声在黑夜中汇成一曲壮阔激荡的天籁之音。
“滚!姓徐的,都给我滚出去!”赵错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冲着门口处吼道。
借着雷光,那里多了一个高大的人影,也不知道他在那站了多久。顾欣雨吓了一惊,使劲拉着赵错,可是赵错依然不管不顾的咆哮着。那人缓步走了过来,重新将灯火点亮,看着地上破碎的酒坛,将站立不稳的赵错扶住,摇头叹息道:“这又何必呢?”
“辜大侠!”顾欣雨认出了来人是辜远瞻,心下稍安。
赵错高声质问:“外面姓徐的,是你让他们来的?”
辜远瞻道:“你相信辜大哥吗?”
赵错疑惑的盯着他。
辜远瞻道:“徐廷锋的确去找过我,……后来,他又去找了任天放。我听闻他来了这里,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
赵错想想只觉得头痛欲裂,道:“真的不是你说的?”
辜远瞻摇头道:“你不信?”
赵错肆意狂笑,道:“徐廷锋他要来求我?姓徐的终于也有这一天。我就不救他儿子,他又能拿我怎样?”眼泪却顺着脸庞滚滚而下。
“小赵醉了,先扶他进去休息。”
“嗯!”顾欣雨应了一声,好不容易扶着赵错进卧房,服侍他睡下。
……
辜远瞻在屋中来回踱着步子,若有所思,见顾欣雨出来,问道:“睡下了?”
顾欣雨道:“睡了。相公喝醉了,失礼之处,辜大侠不要见怪!”
辜远瞻道:“‘大侠’是外人的恭维,小赵与我乃是金兰之义,弟妹这么叫便是见外了。”
“辜大哥。”顾欣雨心中大为安定。她心底一直有着顾虑,自己逃婚出来,与赵错私下结成秦晋之好,传出去世人如何看待?如今辜远瞻的一声“弟妹”,将她心中悬着的大石轻轻的放下。
辜远瞻似乎是自言自语的道:“我与小赵相识多年,他是从来不曾喝醉。今日竟喝得大醉至斯,又是为何?”
“……”
“唉!”辜远瞻叹了口气道:“徐廷锋终究是侠义之士,其子徐刚是抗击倭寇受的伤,如今,为求医而来。风雨交加之夜将其晾在外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如何能心安?”辜远瞻见顾欣雨有些犹豫,又道,“你与小赵私定终身,但与徐刚仍有婚约在身,这是你爹娘苦心给你们准备的一个机会。”
顾欣雨还有些顾虑道:“该如何是好?”
“你已经是赵夫人,何需遮遮掩掩的。走出去,坦然的应对。”
顾欣雨重重的点头。
徐廷锋孤身矗立在大雨中,任由冰凉的雨珠敲打在身上而浑然不觉。身后,是一辆宽大的马车。
院门打开,顾欣雨撑着伞出来,怯生生的道:“徐大侠,我夫君不会给令郎医治的。别在这耽搁了,另寻名医去吧!”
徐廷锋心猛的沉了下去,艰难的蠕动着喉咙:“任……任……赵夫人,尊夫可在?恳请见上一面!”
“他喝醉了,刚刚才睡下。”
徐廷锋祈望的看向向随后出来的辜远瞻,辜远瞻点点头。徐廷锋沉吟着道:“我可以等,就在这等,什么时候都行!”
辜远瞻道:“徐兄,还不明白吗?”
徐廷锋凄然道:“辜兄,能找到的大夫找遍了。犬子的伤势我清楚不过,拖上一时便少一分希望,到时纵使能找到医圣李东譬,也已经是束手无策。赵少侠肯出手相救还有一线复原的希望,我不想他今后变成废人一个。”
辜远瞻无言以对。
徐廷锋推金山,倒玉柱,纳首洪声道:“徐刚少不省事,以前有什么过错;徐家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皆是老夫之过。要如何处置,老夫一力担待!求你了,救救刚儿!”
顾欣雨扔掉雨伞,顾不得自己也淋得一身雨水,手足无措的去拉。可是,如何拉得动,急得直跺脚,道:“徐大侠,快起来,不可这样!”
徐廷锋声泪俱下:“老夫长跪于此,只愿能廖以赎往昔之过。”
“小姐!”马车布帘掀开,从里头探出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妇。她刚要下车,却被徐廷锋阻止了。
徐廷锋关急切的道:“小柔,别下来,你有孕在身,小心别淋着。”
顾欣雨听得这熟悉的女子声音,先是一怔,抬头望去,这个昔日的贴身丫鬟已作人妇。惊喜的快步走近,拉着手道:“小柔,你怎么在这?已经是徐家的少奶奶了?就别叫我小姐了,我们姐妹相称,叫姐。”
小柔道:“叫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姐姐!”
“这就对了!这些日子还好吗?徐家的人对你怎样?”
小柔温柔的看着马车上昏睡的徐昱,面容愁苦惨淡,苦涩的声音道:“相公,他……”挥袖拭去眼角的泪花。
顾欣雨惊讶的看到小柔手腕上有着一道伤痕,于是不容分说的撸起她的衣袖,只见如藕般的玉臂上,数道早已愈合的伤疤,问道:“怎么回事?他们打你?告诉我!”
小柔努力将手抽回,放下衣袖遮掩住那些伤痕,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弄。”
顾欣雨激动的道:“你当我看不出来?他们都把你打成这样,还替他们说话。这种人,死了活该!跟我走!”说着,伸手便去拉。
小柔往里躲了躲,护在徐昱身前,带着哭腔道:“小姐……姐姐,不是你想的不是你想那样的!相公待我很好!真的是很好!”
“为什么?”
“不要问了,姐姐!”
顾欣雨是恨铁不成钢,怒气冲冲的拂袖欲去。
徐廷锋道:“赵夫人,求你看在小柔昔日的情份上,说上几句好话!”
小柔骤然醒悟,拉着顾欣雨的手,连声道:“姐姐,救救我相公!小柔求你了!”
顾欣雨心一软,停住了脚步,沉声问道:“是谁打你的?”
小柔看向徐廷锋,犹犹豫豫道:“是老夫人!嫌我是丫鬟出身,高攀不上!我有了身孕,相公不放心我在家里,便将我带了出来。”
跪在地上的徐廷锋脸上抽搐了一下,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小柔哀求道:“姐姐,求你让姑爷……”突然想到小姐与那赵错在外虽有夫妻之名,毕竟没有明媒正娶过门。还不知道她爹娘是什么心思,现在称其为姑爷,似乎有些不太合适,声音马上低了下去。“我不想相公变成废人,肚子里的孩子一出生便要受人白眼,没有爹抱,不能在爹的怀里撒娇。姐姐,求你了!”
顾欣雨道:“你别累着了,多保重身子,随我进屋里休息。”
小柔摇头道:“姐姐,你都淋湿了,回去吧!我还要在这照看着相公。”
顾欣雨一跺脚,转身进了屋。
辜远瞻对徐廷锋劝道:“徐兄,先回去,明天再来就是。”
徐廷锋跪着一动也不动,辜远瞻知道劝不动,于是将雨伞塞到徐廷锋手上,冒雨离开。一阵风吹来,雨伞随风飘走,徐廷锋依旧是笔直的跪着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