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比上山更难,文缈早已经无暇顾看风景,她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行走的双脚上,一步一步艰难前行。等终于回到平缓小路时,她已经头晕脑胀,脚步虚浮,汗流不止,一开始是冒热汗,到后面是出虚汗,当连呼吸都感觉很费力时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体力已经濒临崩溃。她想叫住楚冉,胃部开始翻江倒海,她连忙蹲到一边吐起来,早餐和不多的午餐全吐了出来。队伍因为她停下来,这又成了一重心理打击,她唾骂自己拖了队伍后腿。
等她吐完,向导端详过她毫无血色的脸,说她的体力已透支到极限,是没办法再走了,便招呼大家休息一阵,等她缓过劲来再上路。看着大家还过来安慰她,她强支着不让自己哭泣,默默坐在一边喝些东西恢复。
半小时后,队伍继续上路。楚冉过来要背她,她想婉拒,向导也过来了,说:“别勉强,这时候该发挥团队作用了。”他提着楚冉的包,又将她的包拿给另一个同伴。
“来,合作点。”楚冉说着背上她。大家这样帮她,她再拒绝就太过矫情,乖乖爬上他的背不动。
他背着她走在队伍后方,她趴在他肩上,虚弱地道谢。
“你昨晚喝的酒到现在才吐,延迟得挺厉害的。”他说。
她用袖子拭干眼泪,被他逗笑了。
“哭了?”他问。
“嗯。”
“荒野没那么好玩吧?”
“长见识了。”她沉默下来。
她真的是太小瞧大自然了,虽然大部分的路都算好走,但这种连日的长途跋涉本身就对体能有要求,她根本没有做好准备,现在有点后悔了。
因为走得慢了,他们这队人将近入夜才走到营地,几人将房间分配完毕,能留给文缈他们俩的给只剩下大床房了。吃过晚饭回屋,两人不得不面对大床的使用权问题。
“抓阄吧。”楚冉扔出两颗纸球,让文缈先抓,她抓起一颗展开,一片空白,他举起手中纸片,明白无误地写着“bed”。看着那张诱人的大床,她真的好想耍赖直接扑过去占领。她甩甩头,抵御这种诱惑,抱着东西洗澡去了。
待她收拾好,铺好地铺准备就寝,楚冉也洗好出来。他一般会在睡前看会儿书。文缈倒在地铺上,地板的冷硬透过薄薄的垫子传到背上,即便困得不行,翻来覆去地就是睡不着。
“楚冉,灯能调小一点吗?”
“晚安。”楚冉直接关灯,走出了房间。
屋内只剩文缈一个人,以及一片漆黑,室外的虫鸣传入,更显寂静。
时间慢慢走动了两个多小时,文缈仍无法入睡,两天的睡眠不足导致心火大旺,疲惫的身体还得不到休息,这让她越来越烦躁,她蜷缩着平缓呼吸,忽而生出一股软弱情绪。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受这个罪?
朱佑佑说得对,自己就是一娇生惯养的主,适应不了这种环境的,这才第四天,一周都熬不过去还妄谈两个月?真是可笑,不如明天就卷铺盖回家算了。上大学后在家里待的时间一直很少,每次回家老妈都会给她烧好多菜,吃得她最少长两斤肉。朱佑佑也会带她大街小巷的跑,寻觅最流行的吃食,顺便做个SPA,让技师灵巧的手从头皮按至脚趾,浑身松懈下来后打个盹,醒来继续逛街,这样的日子想想都觉得好安逸……
一行清泪滑出,她想放弃了。
又翻个身,另一幅画面闪出来,那时候她大学毕业回国,哥哥带她去藏区爬雪山,还没开始她就高反了,留在营地吸氧,哥哥他们踏上征程,她只能远远观望目送。回家之后,她都不好意思跟朱佑佑提起这段夭折的雪山之旅。这次也要放弃吗?这次都没有高反,她就要放弃了吗?
她瞪着屋里的黑暗,任眼泪为自己的软弱流淌。
瑞斯……
瑞斯在天上看着她呢。比起瑞斯短暂的生命,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说过要将余生过得很精彩的,这才开始就要半途而废了?
哥……
她还是做不到哥哥说的坚强自立吗?
好像还有谁?
她错过了谁?
良久过后……
眼泪已经淌干,她仍在挣扎.放弃可以很轻易,也很艰难,放弃之后需要面对的心理压力是巨大的。
或许,只要不去想它就可以了,反正她就是个普通人,就像跑马拉松,旨在参与就好……要不就算了吧……
不行,明天是最后一天,起码要熬过明天!
她抹掉眼泪起身,盘腿坐立,嘴唇微动,无声地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波耶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十一点,楚冉仍坐在屋外,脚边已经放着两支空酒瓶,手里还拿着一瓶慢慢啜着。
他理不清自己的心思了。
跟她接触越多,越被她吸引。这个倔强的小妞弱地一塌糊涂,却能激起他从未有过的怜惜之意。她却总是不在状态,他该拿她怎么办?
以前都是怎么跟女人打交道的?宴会、酒会、酒吧?反正是各种社交场合,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看对眼就上了,唯独没有以深山野岭为背景的,对方还是块榆木疙瘩,这算是什么情况?要是被人知道他像个青涩少年般纠结,指定被笑死。
若她无意于他,还是算了吧。
只是个小女人而已;
只是长得合眼缘而已;
只是比较可爱而已;
只是……
算了。
楚冉把最后一瓶酒喝完,回屋漱过口准备睡下,见她还盘坐在那,他坐在床沿看她,不确定她是不是睡着了。
“你打算这样坐到天亮么?”他问。
“嗯?”她迷迷糊糊地嘟囔:“地铺太硬了,没法躺。”
他过去,将她横抱起来。
“什么事?”
将她放在床铺,马上听到她舒服地长舒口气,还翻了个身,问:“你睡哪?”
“这床分你一半。别滚过去,我不是柳下惠。”他走到另一头坐下。
“这样不妥吧?”
“不妥就下去。我从来没有中途退出过,你别让我开这个头,休息好明天继续走。”他关灯,背着她躺下。
“果然是符合契约精神的伙伴呢……谢谢。”她喃喃说完,不再支声。两米宽的大床两人各据一侧,背对背躺着,井水不犯河水。
楚冉还睁着眼睛。
他到底在干什么?!
千万不能让人知道,他跟个女人躺一张床上还能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