卟噜卟噜卟噜！
文缈的电话打破沉默，也消除了她的不自在，但那来电显示的“卢志斌”却更让她烦躁，于是摁断，刚将手机放入手包它又响了起来，她只得调到勿扰模式，再次想收起时却被楚冉拿了过去。
“说吧，为什么就那么走了？”他终于说话了。
她瞟了眼前面的司机，不想在外人面前说私事，司机看起来是个日本人，她踌躇一阵后说：“不走，等着被你的未婚妻赶么？”
“就这样？”他捏住她下巴逼视，“谁跟你说她是我未婚妻？还是你笨得听信她的一面之词？”
“你这样让我怎么说话？”她也恼火起来。
他松开她。
“好吧。你那个未婚妻哪来的呢？”
“这话你当时怎么不问？”
“请柬都发到我手上了，还要我留在那送礼金吗？”
“就一张纸，要造假还不容易？”
“Fabriano的纸可不是随便能在街边买到的，那还是定制款。”她被他冷眼盯住，放软了态度，“就当你说的是真的——”
“我说的就是事实。”
“那以后呢？你回美国，我回中国，想聊天靠电话，想见面靠视频，还要考虑12个小时的时差，就这样子过吗？”
“倒是想得很清楚。”
“你难道不清楚吗？我们根本就不可能继续了。停车，让我走。”
车没停，他像没听到一般，只将她的手机放在手里转着圈，像在琢磨些什么，忽然似有所发现，手指撩起手机链细看起来，一丝笑意在他嘴角蔓延，脸上的冰霜随之溶解，笑意一直漫进到他眼里，目光也温暖起来。文缈晃了下神，连忙要把手机抢回来，他手往后一伸她就够不着了，还捉狭地看着她，看得她别过脸去。
她的伪装被粉碎了。
那是两颗穿在一起的指甲大小的白色蛋白石，又叫欧泊，正是他们在澳洲买的纪念品之一。当时他们看过欧珀的加工过程后，她也想试试DIY，便趁兴买了一盒原石。这些原石光是打磨就极其费功夫，损耗很高，她花了很多时间才磨出几颗。而楚冉关注的显然是上面的字，光滑柔润的石面分别刻着两个漂亮的花体字母：JC。
他的名字。
有些人一旦住进心里，就怎么也划不掉了。那些无眠之夜，溢满的思念无法宣泄时，她只能坐在工作台前，一刀一刀的刻着他的名字，以此倾诉，以此转移满腔的酸涩。字体打磨得很流畅，只有她知道，所有婉转的线条都灌满了她的泪。
他伸过手来握着她的手。手指依然修长匀称，正好将她的手裹住，他手心的温度渐渐将她的手捂热，她很不舍，却不能不舍。他们之间有一段让人绝望的距离，那不是一两个市，也不是一两个省，而是隔了个太平洋的两块大陆，两个世界，任她想象力再好，都想象不出两人要怎么样才能继续在一起。她深深叹了口气，另一只手覆上他，“楚冉，放手吧。”
他晃了下她的手机，两颗蛋白石顽皮地荡着圆圈，反射出的七彩光芒似在嘲笑她，“就这样分？”
“你要是喜欢，这个送你好了。”
他笑道：“你还有很多？”
她不说话。是的，她还有好几颗。这个人总是能轻易将她看穿。
“分开对大家都好。”这话她说得毫无底气。他没有再嘲弄她，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嘴角的笑意泛起苦涩，还有无奈，“不怎么好。”恍若呢喃般话语将她的心拧了一下。
不怎么好。
就像那两颗蛋白石，这几个字蕴含了太多情绪。她以为他会回到他原本的生活里，继续过着优渥闲适的日子，继续淡然面对种种困境，轻易解决问题，还会有个优秀的女子陪着他……
或许，他跟她一样，都不好过。
沉默再度凝固在车厢内。车似乎在往城外开，她不知会去哪里，也不再急着下车，如果可以，她想跟他相处得更久一点。
终于，两辆车在一间传统日式建筑前停下，看起来是间酒店。
“陪我去个饭局。”他说。
文缈看了眼跟来的琳娜他们，小声问他：“我要不要去补个妆？”日本女性都习惯以精致妆容示人，她只浅浅描了眼线，涂了口红，担心这样会显得太随便。他抚下她脸颊，“这样就好。你怎么要戴眼镜了？”他这才有空关注她那个黑框眼镜。她将眼镜取下收起，说：“这样看起来成熟一点。”
他笑了下，“从女学生变成个近视眼的女学生。”
文缈：“……”
玄关处已有服务员等候，殷勤地给他们送上柔软的拖鞋。文缈心里暗暗叫苦。这架势是要吃日式料理了，那就得跪坐，不到五分钟腿就要发麻胀痛，她根本坐不住。她后悔了，拉住他说：“我还是不去了，不习惯跪坐。”
“我也不习惯。他们知道的。”他还是带着她往里走。
擦得油亮的木质长廊里，一边是日式庭院，一边是格子门，跟她入住的公寓式酒店完全不同。浓厚的和风气息扑面而来，建筑格调幽深，庭院精致，自成一方圆，院里的细细流水还有竹漏那“哆”的一声响为这片小天地带来更静谧的气息，连雅间里传出的说话声似乎都变得幽远。
楚冉一直带着她拐了两道弯，走到第二个院落，门口的两位服务员替他们拉开格子门，走在后面的琳娜一行人没有跟进来，他们留在了外院。这个院落只有一间房，房门大开对着小庭院，里面已经有几个人。
“喔，来了。”随着一道男性的话音落下，那几个人站了起来。
“四叔，四婶。”楚冉迎上去，“抱歉我来晚了。”
四叔拍拍他手臂，“知道你忙。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这位是？”
“缈缈，文缈。”
“喔~”中年人恍然，看文缈的目光如长辈和善。
文缈随着楚冉和屋里的人寒暄认识。四叔的中文很好，他的妻子则带着口音，其余几个年轻人也是二十几岁，是楚冉的两个堂弟，坤一夫妇，坤次，以及堂妹羽纱。
众人依次落座。长长的下凹式餐桌让脚可以舒适放置，文缈不禁松了口气。对面四婶的跪坐姿势沉稳端庄，可文缈一点都不想学她。菜陆续送上，坐在首座的四叔跟楚冉闲聊。“在这住得还习惯吧？”四叔问。
“很好。”楚冉略微颔首。
“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当自己家里就是。”
“四叔太客气了。”
四叔摆摆手，“你母亲现在怎么样？”
“没有大碍了，正在做康复治疗。”
“那就好。晚些时候我们再去看她。她也是，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把自己累成这样。”
四婶轻唤他一声，给他夹了份菜，顺便打断他的抱怨，他呵呵一笑。楚冉也不在意，“母亲是比较好强。”
“就是嘛。不过现在有你帮她管事也好，省得你继续吊儿郎当的混日子。”这就数落到楚冉头上了，文缈瞟了眼楚冉无奈的神情，压低头偷笑，他趁其他人不注意时暗暗瞪她一眼，反而让她更想笑了。
这样的眉来眼去间，他又是她熟悉的那个大男孩了。
席间众人聊着家常，文缈安静听着，偶尔回答几句问话。羽纱对她很好奇，就她问的最多，问明文缈在哪工作后，她有些意外，“那你跟大哥不是隔得很远？异地恋啊。”羽纱意外之余还有欣喜，似乎越是艰难的爱情越是让她向往。
文缈只能苦笑。
午饭用完，文缈跟四婶他们在屋里说话，羽纱给她介绍着附近吃喝跟购物的地方，楚冉则跟四叔坐在室外的雨廊下喝茶。
四叔看了眼屋内，说：“你不会想学你父亲吧？”
“四叔，我有分寸。邱家那边我会退掉的。”
“那就好。我也不喜欢邱家的人，他们……”四叔摇摇头，停了了会儿又说：“你都带人来见家长了，算是定下来了吗？”
他沉吟了下，“很难说。我们认识的时间不是很久。”
四叔点点他，“是不想我们查她吧？她有问题吗？”
“没有。”他回答得斩钉截铁，也毫不避讳四叔的审视。这是楚家极为敏感的话题，两人都不曾明说，但都心知肚明。一长一少对视着，气氛凝重起来，连小院的枝叶都不再颤抖，只有轻微的流水声在响动。屋内的羽纱似有所觉，忽然止住笑声，不解的看了眼外间两人。
“唉，真是跟你爸一个德性。”四叔叹了口气，两人间的空气松懈下来，屋内人也暗暗松了口气，楚冉拧起眉心不认可他这话，他又说：“行了，有问题我也替你兜着。大哥是我们几个里最出色的，却撂下担子走人，留下我们几个兄弟支应着家里，搞得焦头烂额的。你二叔就老是抱怨他一个画画的为什么要被拖去做投资。”
楚冉笑笑，端起茶杯呷了口。“我没想过离开楚家。”
“这个你真别想。‘BOOK’还需要你去维护升级呢。就算老爷子肯，我也不会放你走的，不然这日子就过得太累了。就让你二叔去做个九流艺术家，也让我们几个老家伙轻松下吧。”
“坤一和启笙他们做得挺好的。”
“还不成气候。”四叔不满地睨他一眼，“他们这群小的都被你带坏了，总是定不下性子来做事。”楚冉摊摊手表示自己的无辜。四叔说：“现在的年轻人想法多了，要是没有‘BOOK’，光靠吃老本，再过几代就要喝西北风去了。”
“几代以后的事情也要操心，四叔你们也太累了。”
“你这是还没当爹。”
“咳——咳！”楚冉被茶水呛到了。
“坤一他媳妇刚怀了，我就等着含饴弄孙呢，当然要为儿孙以后的生活考虑。说起来你比坤一还大一岁，还不考虑吗？”楚冉摇头，四叔又看了看屋里。“这小姑娘还这么年轻，怕也是安定不下来吧？”
他轻叹了声，没说什么。这四叔也是个人精，文缈又太过透明，一顿饭时间就被人看了个透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