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金佑程出现在镜子面前,几乎不认识自己了。
牛仔裤,棒球衫,迷彩的羽绒外套,三叶草的高帮靴子,
而吕寿长呢,素色的黑毛衣,美式飞行员的翻毛夹克,还额外戴了一只帆船系列劳力士。
金佑程有些不屑一顾,
就这样?就不土了?
还没完呢。
吕寿长把金佑程按在椅子上,掏出梳子把金佑程的分头梳成背头。
金佑程看着吕寿长的手,感觉他不像个贼,倒真像个剃头匠,
如果他真是个剃头匠,也许金佑程能跟他成为朋友,可现在,即便合伙,也决不能放松警惕,毕竟老话说,贼性不改。
半天下来的接触,金佑程看吕寿长似乎有点顺眼。可越来越不顺眼的,却是自己。
他到处翻找着,最后找出一顶棒球帽扣在了脑袋上,挡住了自己的油头粉面。
成了吧?!
金佑程问,
扮成这样了,你现在该说去哪抓季卫家了吧?
我也不知道。
金佑程一把抓住了吕寿长,
你开什么玩笑!
吕寿长看着如虎的金佑程,表情依旧轻松,
他缓慢的推开了金佑程的手,朝后院走去。
后院是个仓库,摆满了杂物。
吕寿长停在一块苫布面前,说,
季卫家我不知道在哪,但我肯定,他最终会出现在水城,那是余悯菲的家。
说完,吕寿长一掀苫布,露出了一辆红色92款保时捷软顶911,接着说,
咱俩开这个去,快。
金佑程看着,问,
这也是你偷的?
吕寿长掉了脸,不耐烦的说,
我有发票!
吕寿长上了车,启动车子。
车子发出刺耳的轰鸣。尽管款式已经成了老爷车,但性能如新。
吕寿长探出头,喊,
金队,走不走,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金佑程没犹豫,上了车。
这是金佑程第一次坐这么好的车,还没等他欣赏一下内饰,吕寿长一脚油门,已经开车冲出了后门,拐到了街上,扬长而去。
45
赵亮开始还坐在车里,可时间过了1个多小时,他开始不耐烦,走下了车,靠近了镜花水月。他站在金佑程的自行车旁,看了看这两老旧的凤凰,拍了拍几年前“新换”的皮座子,点了根烟。
赵亮记忆里,这皮座子还是自己帮金佑程换上的,花了14块钱,金佑程给了他20,还给了他一包烟。那时候他刚进刑警队,可现在,金队要退了,自己也要当队长了,真是时间飞逝。
赵亮知道自己比起金队还差了很远,幸好,金队一直帮他。
他觉得金佑程那一代人都是无私的人,都是忠于事业的人,换了自己,他可能什么都做不好,比如调换个位置,站在金佑程的处境想一想,自己要退了,还是这么半推半就的被退下来,他未必帮新人,也许还会给他找点麻烦。
赵亮熄灭了烟,听不见里面的动静,缓步朝镜花水月门口走,他怕里边出事,可推了推门,门已经上锁了。
赵亮惊慌了,他扒着玻璃往里张望,没有人,空荡荡。
他开始拍玻璃窗,然后拍门,都没有动静。
只听见刺耳的发动机声从小巷里传出。
911开了出来。
红色的911让马路上所有人驻足观瞧。
赵亮清晰的看到副驾上金佑程的脸,而开车的正是吕寿长。
怎么回事?他们去哪?一连串的问题涌上赵亮的脑袋。
他开始打手机,拨通了金佑程的号码,可怎么拨都是关机。
他开始往车上跑。可车前当着人,人前又当着车,他动弹不得。
赵亮愤恨的按着喇叭。
他脑海里突然闪出金佑程坐在车里的神态,淡定自若。
他突然醒悟,金佑程是自愿跟着吕寿长走的。
他皱紧了眉头,紧紧地攥着方向盘,猛拍了一下喇叭然后按住不松手。
汽车喇叭的长鸣,喊着赵亮的愤怒。
46
王道带着人,带着搜查令,亲自来了镜花水月。
公安局后勤处处长上任第一天和犯罪嫌疑人一起消失了,这是大事。
但王道没声张,甚至故意的把事情按住了。搜查的名义也是二次勘察现场。
勘察结果,就是王道亲自看了金佑程喝过的茶杯,见到了垃圾桶里的手机,又看过停过911的车库,最终,他回到了自己的车上,同时上来的还有赵亮。
赵亮抱着金佑程换下的衣服和裤子,说,
贴了标签,挂货架上了,我回去比对一下,看是不是金处的。
这有什么比对的!你天天看着他穿着这身衣服!你瞎啊!
王道对着赵亮发脾气,赵亮反而不说话。
王道自己开车,开上了路,扭头看赵亮,问,
他最后跟你说了什么。
金处说,按照他的推测,他也想提审一次吕寿长。
还说什么了,一字不差的告诉我。
我说,我提审,但心里有点没底,他开始安慰我,说他年轻时一样慌,不过这次他愿意帮我,还说……
还说什么?说!
还说二等功容不得闪失。
赵亮说完,看着王局没说话,他有些担心,担心二等功没了,也有些担心,恐怕因为自己懦弱,连队长的职务都没有,他后悔跟局长一字不差的说,起码不该说心里没底,但他又一想,说了也好,起码显出自己的忠诚。
赵亮低着头,犹豫着,说,
局长,我有句话不值当讲不当讲。
有屁就放。
金处这么做,是不是对局里的工作安排有意见?
恩?
要不他干嘛偏要自己跟上去?
他没意见。
那……对我有意见?他把吕寿长带走了,我们的推测就没法应证了。
王道看了一眼赵亮,平静下来。毕竟他了解自己这位搭档,搭档是为了自己,他退下来的确不甘心。但他也是为了赵亮,更是再帮自己下这一盘棋。
狗屁,给你什么难看?他要给你难看,直接就骂你了!
赵亮听王道这么一说,反而惊中带喜。
那就是金处确认判断是对的,他去抓季卫家了!我回去就安排查那辆车!
不行。
为什么?
你记住,老金昨天请年假了,约了朋友,度假去了。明白吗?
不明白。
赵亮有些赌气,也有些任性。
不明白你就慢慢明白!
局长又是一句骂,即便赵亮很想揣摩局长的心思,可毕竟现在毫无心思。
王道看着车窗外,雾霾依旧。他想,新人领了功,那只是工作,是人情,是世故,可让自己的老兄弟私自离岗,擅自行动,挨了处分,那就是良心,是交情,是心头肉。毕竟他不用赵亮分析,也知道金佑程一定是查到了什么,破案去了,只是碍于某种情况,他不方便说,或者说,来不及说。毕竟,他们这一代人,忠诚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共同的事业,这种信念已经随着年代的洗礼刻在了他们骨头上,磨灭不掉。
王道的车开进了警局的大门,一直停在办公楼下。
王道下车的时候还在想,金佑程应该给自己一个暗示,或者证明自己行为的一个证据,哪怕留下些线索。只有这样,不管发生什么麻烦,自己才能真的在关键时刻帮上他的忙。
孙淼跑来了,说,
赵队,局长,我刚才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听声音好像是金队。
赵亮赶忙问,
他说什么?
他很奇怪,跟我说他买菜了,给我报账,土豆12块9毛6,茄子23块8,苹果最贵,35块7,进口的。
赵亮摸不着头脑看着王局。
王道突然眼睛一亮,冲进了办公楼。
47
火车上,贾篷矢给余悯菲买了盒饭,然后毕恭毕敬的坐在对面,看着余悯菲慢慢的吃,吃完了又给余悯菲倒热水喝。
贾篷矢打心眼里害怕这个看似温柔的漂亮女人。毕竟昨晚,他亲眼看着她解决掉了2个大汉,又亲眼看着她把他们1分钟不到就扔在了站台的另一侧。他担心自己的命运,甚至开始担心自己的命。
余悯菲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依旧戴着戒指,戴着手镯,戴着项链,戴着耳坠。她从皮包里拿出了口红和小镜子,对着镜子仔细的图,然后抿抿嘴唇问贾篷矢,
好看吗?
好看!不过……颜色要是再亮一点就更好了,你皮肤白。
你吃饭了吗?
我不饿,您要没吃饱,我再给您买一份去?
余悯菲看着贾篷矢低三下四的嘴脸,哈哈的笑。
你知道吗,你特别像我们宿管老师。我给你说说。
贾篷矢毕恭毕敬像向学生一样等着余悯菲说。
我们学校当年有个宿管老师,特别凶,进宿舍就抄东西,见着电热棒,电吹风,什么都拿,而且从来不跟你打招呼。
你们那老师多大岁数?
50多岁。
哦,那也不奇怪,年轻时养下的坏毛病。
你听我说,后来有个学生不干了,找这个老师去了,问他,放柜子里的电水壶哪去了。人家可是放柜子里的。那老师呢,当场承认,并说他不懂什么叫人权,住集体宿舍就不能有隐私,在他的地面上就得服他管。那姑娘气急了,买了20箱啤酒,趁着熄灯之后,全从窗户扔了下去,砸在宿管窗户口了。
这姑娘也是烈性子。
别打岔,你听着,这事情照这样就一下闹大了呗,结果呢,第二天早上,还没等宿管找上门,校长陪着那同学他爸就来了。她爸是个大官。宿管老师屁都没敢放,还了没收的东西,还连连道歉。
这样的人就该这么收拾他!
还没完呢,后来宿管见着那同学,甚至是他们班的,都陪着笑脸,冬天的时候,宿管还主动送上来一个电暖气。你说说!电热棒都不让用,他送来一个电暖气!
小人!这就是小人!
可不是,当时我就想,这算老师吗?教别人什么?自己都没弄明白呢。尤其是他那低三下四哈巴狗的脸,想起来就好笑,跟你刚才一样。
贾篷矢本来是听得入迷,陪着笑脸,可被拐着弯的挤兑,脸上的笑容生生被憋了回去,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垂着脑袋。
余悯菲看着贾篷矢垂头坐着,更是不停地笑,
好啦,我开玩笑的,昨天你说你去过法国,给我讲讲呗。
贾篷矢不想让人家看不起,更不想让人看出来自己低三下四,即便自己真有点低三下四,那也是碍于淫威,但他毕竟不愿意别人挑明了说。他往床上一靠,说,
都过去的事了,不讲,我可不低三下四。
余悯菲知道贾篷矢怕了自己,她没想这样,只是昨天两个大汉来势汹汹,他又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硬碰硬。不过既然贾篷矢怕她,她也自在些,也有人照顾,只不过贾篷矢毕竟帮了她,她也要给他点面子,故意缓和了语气,撒娇的说,
好啦!开玩笑的,你还真生气啊!讲讲,我想听!
贾篷矢就怕软话,更怕美人计,他听余悯菲一说,从耳朵一直酥到了心里。
他重新做起来,要说,又没开口,又要说,又没开口,两只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然后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缓缓的说,
好吧,那我说给你听听,那是1958年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