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见玉洁轻轻嗯了一声,突然轻声问:“爹爹,你为什么生气啊?”
莲姨娘轻笑了一声,“玉儿乖,老爷可不是气你,只是怪那些下人没照顾好你。”
玉洁更加不解了,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那为什么要让如姨娘跪着呢?”
蒋老爷叹了一口气,“你如姨娘也不该由着你的性子胡闹的,你还小,不懂事,以后莫要爹爹担心了。”
如姨娘跪伏在地上,默默垂了头,眼中清泪再也难承其重,坠在精致的地毯上,化作小小的一团墨花儿。忍,她狠狠抓紧了地上的毯子,雷霆雨露,自己都得忍下来。光洁的额头贴在精致的地毯上,必须,忍下来。
蒋老爷睨了一眼,“如姨娘,起来吧。这几日,好好思过,离玉儿远些。你毕竟年轻,不懂得照顾小孩儿。”又对着服侍玉洁的下人吩咐了一句:“玉儿病体初愈,生人还是勿进了。”
生人,蕙娘细细咀嚼了这两个字,只觉得好笑,若是不姓蒋的就算是生人,那么这偌大的府上也就蒋家老爷和蒋家小姐是对儿熟人吧!当真有趣。瞧了莲姨娘一眼,这蒋老爷和莲姨娘一唱一和的,瞧着倒是把夫唱妇随演绎的淋漓尽致,哦,倒不是夫唱妇随,是夫唱妾随。又瞧了地上的如姨娘一眼,怒其不争,竟是被误会成这样了,还是不辩不争,赞一声儿叫品性高洁,我自雨打风吹去,斥一句叫自作自受,活该被人陷害,这般有理的反被倒打成了无理的,倒算是开眼了,果真是宅子里头是非多,平淡的生活也能搅出花儿来。
蒋玉洁却是扭了扭身子,只撒娇儿:“爹爹,是不是恼了玉儿?为什么不许玉儿和姨娘玩儿了?”
莲姨娘一甩帕子,“玉儿,老爷也是为了你好,你可要乖乖的,不许闹。”说着还用手点了点玉洁的额头,好不亲昵。
蒋老爷瞧见自己女儿一副小委屈的模样,逗了玉洁:“怎么?玉儿这么喜欢如姨娘吗?”
玉洁眨眨眼,点点头,又附在蒋老爷耳边,笑嘻嘻地说:“但是玉儿最喜欢爹爹,老夫人,娘亲,然后才是如姨娘。”边说还边掰着指头,数给自家爹爹看。
蒋老爷心中一动,“玉儿为什么喜欢如姨娘呢?”
玉洁天真的回了:“姨娘好看,还怕我冷特地抱我来见老夫人。”
蒋老爷笑了,“我说你这小机灵鬼儿,怎么身上暖洋洋的,原是赖在你姨娘怀里了。”又看了如姨娘一眼:“既然玉儿喜欢同你玩,夫人又忙着侍疾,你若是得空儿了,不如多陪陪玉儿。这府里,她一个孩子难免寂寞。”
如姨娘抬了头,泪眼点点,只点了头,蒋老爷心中还是有些歉疚的,眼下人多口杂,却也不能开口安慰,瞧了身边书璋一眼:“天儿黑了,夜露深重,你且先回去,待会儿我来你屋里,你那儿还没有取名字,必得取个得你意儿的名字。书璋,带姨娘回去,路上仔细些。”
如姨娘点了头,神情恹恹,勉强行了礼退下了。蕙娘在被扯走前,仔细欣赏了一下莲姨娘脸上艰难维持的笑容,方才带着几分餍足被扯走了。
却说,书璋带了如姨娘回了院子,得了银角子离去之后,如姨娘难得地对着翠玉抹了眼泪,翠云见了叹了一口气,劝了:“姨娘,且收了泪,待会儿老爷瞧见了可是不喜的,您在府里能靠的就是老爷,若是被老爷厌弃了,那可如何是好?快擦了泪儿。”说着,拿出手绢儿给如姨娘抹了泪。
见如姨娘的情绪稳定些了,才开口:“奴婢知道,姨娘是个好的,可是,姨娘可曾想过若是今晚,小姐没有开口道出原委,您又当如何?”
如姨娘忍了泪儿,“还能如何?我只是个妾室,老爷眼中的生人,算起来只怕连老太太跟前儿的侍女都要比我要体面几分儿。除了忍还能如何?”说着又是眼眶一红,要淌下泪来。
翠云闭了眼,这样自贱的主子,还能如何扶上墙?原怕服侍的是莲姨娘那样厉害的,不好过日子,现如今算是明白了夫人跟前的红袖姐姐为何总说,跟了夫人也不见得多少痛快。不过,做奴婢的就和家人一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只能尽心帮扶着了。当下寒了声儿,恹恹说,“姨娘若是这般自轻自贱,在这府里实在是死路一条。姨娘今晚,到底得了老爷几分怜爱的,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姨娘虽是个妾,可也是老爷的女人,只要抓住了老爷的心,有何患再受这样的闲气?”
如姨娘顿了顿,略略沙哑的声音才响起:“我该怎么做?”
翠云抓住了如姨娘的手,微微泛白的指节反映出内心的图谋,眼中爆出了几分神采,“姨娘还有争的心就好,一味忍让是不成的,虽然莲姨娘是老夫人的内侄女儿,按理本该是咱们夫人的,只是中间出了一些差池,方才为妾,但是,现今儿,不正是有一个机会儿摆在姨娘面前了吗?”
如姨娘不解地看着翠云,“你是说……”
翠云垂了眸子,“现今府里就小姐一个孩子,今晚儿,您讨了小姐欢心,往后可得好好利用这层关系,多带着小姐见见老爷,您这么年轻,想必很快就能站稳脚跟。千万记得,这府里,女人的眼泪最是不值钱的。”
如姨娘反握了翠云的手,“你放心,我省的了。今日,你帮衬着我,日后,我必定不会亏待你的。”说完,起身来了梳妆台前,对着铜镜照了照,看着自己有些红了的眼,忙叠声吩咐:“翠云,快去打盆水来,快服侍我整理一番。”
翠云脆生生地应了,“姨娘这样就对了,有道是来日方长嘛!”
如姨娘笑了点了点头。
蕙娘浮在空中,只觉得心中百味杂陈,不过两日功夫,一个女子就搀和到争宠夺爱的征程中,身处污淖之中,若要独善其身,何其难也。
待这边兵荒马乱,手足无措下了妆,复又淡淡上了妆,略略等了会儿便听见门口有了声响,如姨娘忙扶了翠云的手,急急赶去了前头,一个大礼伏在地上。却见一双手稳稳扶住了自己下拜的动作。
蕙娘在空中翻了好大一个白眼,这不是打一个巴掌卖一颗甜枣么?现下好大一颗枣儿来了,也不怕甜掉牙儿。
蒋老爷牵了如姨娘坐了,翠云有眼色的退了下去。徒剩两人在室内。如姨娘不开口,蒋老爷只玩弄着掌中葇荑,也不开口。良久,蒋老爷才叹了一口气,“妮妮,今晚的事儿,是我错了,你且罚我吧!”
如姨娘叹了一口气,这口气百转千回,就是有百炼钢只怕也被炼成绕指柔了,却听见她绞着帕子,抬起双眸,只看着蒋老爷,“今夜之事,妾身明白老爷是担心小姐,这才。”似是不堪开口,瞧着蒋老爷面儿上浮了愧色,才说,“只是最是让妾身难堪难过难受的不过是老爷随口而出的两个字。是妾身小心眼儿也好,使性子也罢,妾身不怕旁人疑我污我,只老爷说的那两个字,让妾身揪心了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