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好生尴尬,出得店门转向回走,孙位和李义南商量是否回船上向工倪借些银两来。李义南记得曼陀乐说过这些忍者多在忍者村邑之中自给自足过活,尤其东、西、南三道的忍者既不会干偷盗抢劫的勾当,又不会贩卖经商,想来手中也无多少钱财,只得劝孙位作罢。
孙位点头称是,向李义南道:“兄长,我这里有一支画笔,笔杆乃河西羊脂白玉所雕,笔头为吐蕃雪山白狮的鬣鬃制成,也算得上一件宝贝,不妨找间当铺将它当了,总能换得几百两银子供咱们这一路花销。”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方精致的细长檀木盒,交与李义南。李义南见盒子上刻有山水盘桓,一人荷锄而行,画面下方是一丛菊花,似在微风中摇曳,再看盒子背面刻着东晋陶渊明的诗:“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李义南将檀木盒打开,顿觉眼前一亮,盒中藏蓝色的锦缎衬托下,一支纯白色的笔杆晶莹润泽,仿佛要滴出油来,实在是一块罕见的极品羊脂白玉所成。笔杆顶端雕有九瓣莲花,细细的花茎沿笔杆宛转向下,中间两片莲叶高低错落,花茎延至笔头,那笔头因为浸过墨青而呈暗色,宛如莲花的根须一般。整支玉笔上的雕花只清浅的几笔,既显别致高雅,又不掩盖羊脂白玉的温婉质地,构思精巧,工艺绝伦,果然是件难得的宝贝。
把玩一番,李义南重又将盒子盖好,交与孙位道:“贤弟,此笔世所罕有,不知得自何处?”
孙位道:“此笔乃先师临终赐予,据先师说他老人家是得自于一游方道人之手。此笔游于纸上如行云流水,无丝毫滞碍干涩之感,提顿勾转之间竟似有灵性一般甚合于画者心意。”
李义南眉头轻皱说道:“贤弟,如此珍贵之宝物当好生收藏,怎可拿去当掉?只怕这世上再难找到第二支这样的笔了。”
孙位哈哈一笑道:“兄长不必虑此,世间万物本来无常,佛云:‘高者必堕,生者必死’,岂有万古不坏之宝物,我便再精贵它,也总有破坏之日。纵使此笔不坏,人命不过百年,死后终究还是带它不走。如今我兄弟二人正需要拿它来换路费酒钱,怎可为了区区一个石头牲毛合成之物而缚手缚脚,失了大丈夫的胸襟?”
李义南道:“若是寻常宝物倒也罢了,只不过这是贤弟先师所授,若将其当掉,恐怕有违师弟之义。”
孙位正色道:“先师所授,虽是丹青之术,然笔墨之下,唯德而已。先师曾云:‘欲工其画,当昭其德。其德不特,爱众而忘我。但能忘我,其德必昭。德昭而万事备,岂单工画耳!’先师又云:‘昭德在忘我,忘我在于舍。但能将我舍尽,德业成矣。’可见先师正是要我能够舍弃一切个人所爱,心中更无一切挂碍,所思所虑者唯他人福祉,如此方能成就德业,德业有成,则画工不学自成矣。小弟今日将此玉笔舍掉,正是遵先师之教,遵教即是尊师。若固守先师遗物,心中不舍,我爱不忘,则德业难成,虽百年守于师侧,亦非师之弟子。”
李义南也哈哈笑道:“贤弟说得有理,倒是为兄小家子气了,大丈夫就该象贤弟这般。”
说罢二人打听得城里最大一间当铺所在,径直寻去。
那当铺店面颇为阔气,匾额上书“海福号”三字,对开的两扇大门上各有一斗大的“当”字。这当铺的大门平时总是关着,来客须扣门三声,而后自行推门而入即可。这是当铺的规矩,为的是里面的客人典当东西时不被外面人瞧见,一来顾全了典当者的颜面,二来如果当的是贵重物品,关门交易也比较安全。
二人进门,取出玉笔给掌柜的过目。
掌柜的五十岁上下,身材微胖,红面黑须,看上去颇为精明老成。他请二人坐下,让伙计给上茶,自己则反复细看那玉笔。半晌才缓缓说道:“两位官人,这笔看上去还不错,不知两位想要当多少钱?要死当还是要活当?”
孙位道:“请掌柜的给个价,活当怎么当,死当怎么当?”
掌柜的将笔小心收好,放在柜面上说道:“死当可当纹银五十两,东西归我;活当可当纹银二十五两,九十日内赎回,利息四分,过期则成死当。”
未等孙位搭话,李义南怒道:“掌柜的是不识货,还是欺人之危?这玉笔若卖,少说也要三、五千两银子,当铺中杀价也不至于相差如此悬殊吧?”
掌柜的淡淡笑道:“若有这样好买家,官人何必还来找我?这玉笔所用白玉虽好,不过半尺之料,细如小指,又能值多少银子?”
话音未落,传来三声门响,只见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走进门来。掌柜的请孙位二人稍候,迎上去招呼那位青年。原来这青年来当一枚金戒指,戒面上嵌着一块大拇指肚大小的祖母绿宝石,孙位和李义南二人一见均知价值不菲。
掌柜的把看一阵,要给那青年二十两银子,那青年唯唯诺诺,不知如何是好。李义南心中更气,忍不住插嘴说道:“这也未免忒狠心,这枚戒指少说也值三百两,这位兄台何不到别家当铺看看,再不成去珠宝铺也可卖得上百两银子,何必一棵树上吊死。”
那青年听李义南如此说,心里便有了底,当下表示不当了。掌柜的忙向那青年说道:“你莫要听那位官人说笑,这一枚小戒指哪值那么多银两?你若不信,我将它放在铺中售卖,待几天有人来买,你自可与之论价,我权当帮忙,不收你分文。你看如何?”
孙位心想:“这掌柜的真是奸商小人,他定是想找个牵驴的托儿骗取这位书生的戒指。”
当下说道:“这位兄台,我看你也不必麻烦掌柜了。待会儿我二人陪你一同到珠宝铺子里去看看,说不定很快就能卖出个好价钱呢。”
掌柜的见孙位坏他好事,心下恼恨,却不露声色,想先把孙位二人打发了再跟那青年计较。便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二位官人把物什都看得太过值钱了,这当铺的生意本来就不好做,动辄赔本。这样吧,既然二位有缘来到敝号,我就卖个人情,将这玉笔的价钱翻倍,不过必须是死当,二位以为如何?”
孙位大笑道:“掌柜的倒真是好心,你可知道我这玉笔的妙处么?用这支笔作画,画人人能走,画水水能流。即便不用之,拿在手中把玩亦可品出运笔之妙。”
那青年听了说道:“这位先生的玉笔真有如此神妙,何不去南楼揭榜,可得千金,胜过将这宝贝当掉。”
孙位奇道:“揭什么榜?可否请兄台详示?”
青年说道:“阆州刺史杨大人酷爱绘画,去年不知从哪里得来一幅图画,据说画工高明精巧,气势非凡,可惜只画了一半。杨大人一心想窥图画全貌,便张榜征求丹青高手,有能将此画接续完整者,赠银千两。”
孙位闻言大喜,道:“在下倒想去看看热闹,可否请兄台指路?”
那掌柜的在一旁冷笑道:“官人还真把自己这支笔当成神笔了,要揭榜容易,可如果到时画不出来,恐怕脑袋都难保,更别妄想什么千金万金了。”
孙位也不理睬他,拉着李义南和那青年走出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