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幽静清凉,青石铺就的山路蜿蜒曲折,盘山而上,初夏时的青草正绿,花儿正红,赵独活踏着露水走在着山脚处。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的,好像一切只凭直觉便能走到尽头,看到他想要的。
今天是他出村后的第三天,爷爷头七还没过去,也不知道他坟前若是没有祭品的话,会不会怪罪于他。
不过在走的时候种了棵松树苗,他看着别家的坟前都是亭亭如盖也的直壮松树,他便也照着模样栽植了一棵。他不懂得含义,只觉的爷爷操心了一辈子,到死也不能低于他人才是。
山上寂静无比,赵独活也不觉得寂寥,毕竟他孤身一人已久,这些早已习惯。几年来的清贫而又充满坎坷的生活,使得这个还是孩子的少年,心性早已超出同龄人太多。
直到爷爷死去,赵独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孤儿,从小就一直照顾爷爷的他,也不知道柔情是为何物,眼泪倒是尝透了,咸的。
他一直向上攀登,心思早已飞向远处,一瞬间,心头没来由的忽然冒出个少年模样。
“嗤!”赵独活讥笑一声,瞬间将那道身影甩了出去。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可恨之人何必有可怜之心。
山峰虽说不如其它几座山来的高直陡峭,却也不矮,他这一路走来,眼中也有迷惑。在几天里,除了半路停下填饱饥腹之外,他也一直在赶路,虽说走的路不算少了,但是他觉得,自己实际上走的路肯定要比看到的还要多。
出发之前的那位绿袍人,他早就怀疑了。
......
眼看最后的希望也被破灭掉,刘十口的心境已经到了脱离愤怒的边缘,他看着牢牢贴附在白木额头上的绿色玉佩,而后回头转向来者。
“你是怎么找来的。”刘十口冷漠的问道。
刘墨也很好奇,此时她听得动静,早已趴在窗口观望,由于灯火光太暗的缘故,竹屋里白木他看不真切。
赵独活走进小院,他张望了一下这里的环境和布置,脸上没有丝毫的诧异,仿佛他早就知晓回来到此处。至于他快要到达这里时,腰间的玉佩为何无故的飞离出去,他也只是觉得神奇和向往,并无太多震撼。
他也知道,自己能够来到这里,和这个玉佩也有着很大的关系。
“自己找来的。”赵独活同样语气回到。
刘十口深深看了他一眼,问道:“这玉佩是谁给你的?”
“我不认识他。”
刘十口心中翻涌着的滔天巨浪,此时也逐渐平息下来,他知道眼前这位倔强的少年只不过是别人手中的刀子,但这不是让他原谅赵独活的理由。
他走到木桶前,看着水中安静“睡着”的白木,冷峻的面庞皱起眉头,如此遭人算计,是真的想让他这个被上天“遗弃”的人从此断了“站起”的念头。
刘十口嘴角向上掀起,先是有压抑的笑,而后仰着头,大声的哈哈大笑起来。
山上本就凉爽,可清风徐来更是平添凉意,住在山上多年的刘墨知道这是要来雨了,便壮着胆子,小跑到竹屋前。
“师父~”她有些害怕,因为师父的表情太过狰狞,有泪划过眼角。
“墨儿。”
刘十口转过头望向她,笑意不减,“若是有一天师父不在这么神通广大了怎么办?”
“那墨儿便照顾师父。”
“与天下为敌呢?”
“便于天下为敌。”
“好好好。”
忽然刘十口袖袍一挥,将绿色玉佩卷到半空,而后手掐秘诀,指尖顿时泛起道道白光,迅速打入玉佩之内。
“因果因果,白木,你本来是可以前途灿烂,举世无双,但奈何却因为师而被抽了仙根,如今又被这玉佩毁了仙路,想必连个凡人都当不安稳了。但今天,为师就以折损百年寿命,以换来一份机缘赠与你,希望可以对你稍作补偿。”刘十口心中默念道。
这玉佩乃是出自柳家,是家族中嫡系成员才可佩戴之物,刘十口知道缘由,更是知道这玉佩乃是取自北边大坑中的石料铸就而成,以秘法催动,可以激活玉石,打入人体后,能够起到洗髓伐骨,增强体质和经脉的作用,是柳家对尚在少年的家族人员一个培养手段,更是现在白木已经破烂身体的所需之物。
随着白光汇聚的越来越多,玉佩也由原先的青绿欲滴变成了现在的洁白无瑕,飘荡在半空,散发出神秘的光芒。
“成了!”
刘十口嘴里默念,感觉到玉佩已到了成熟时机,便手法一换,接着,玉佩便飞向白木。
“咦?”刘十口惊讶,这玉佩在快要到达白木身体之时,却猛然变了角度,迅速朝着屋外飞去。
“砰!”
院内的赵独活应声倒地。
“师父,刚才那枚玉佩好像进了赵独活的身体里面。”刘墨小声说道。
刘十口再次皱起眉头,今晚每件事情全部都超出了他的意料,他终于觉察到白木的受伤和赵独活的到来,不是简简单单的巧合而已。
将昏倒在地的赵独活安置好后,刘十口再次来到竹屋,而刘墨早已跑回自己的小房间继续睡觉,直到此时,整座小院才安静下来。
“轰~~~~”
大雨如期而至,如天上仙人翻倒瑶池,里面的琼浆玉液一股脑的倾泻而下。一整片天地的雨幕在亮起的闪电照耀下,砸在地面,溅起水花,形成小溪。
天地如盘,人如棋。能够运用世人们的因果做牵线而进行布局对弈的存在,是他刘十口万万不敢招惹起的。
“柳家这次玩的这么大?不怕引火自焚。”偶然想起一些陈年往事,刘十口隐约感觉柳家也只是其中的一个马前卒。平静了这么多年的世界,也终将要掀起波澜了。
这场大雨来的迅猛,走得也快。天亮时分,便被东边的太阳撕开灰幕,照在刚被雨水清洗过的大树花草上面显得十分鲜亮,大山中的空气,似乎也被清洗过样,那样的清爽无比,沁人心脾。
一夜的时间,白木的身体再次发生剧烈的变化,本来就破败不堪的身子,又被突如其来的玉石打散最后一点希望,直接变成了碎了一地的乱石堆屑,不说要继续修行了,就连能不能长寿都是个问题。
幸好刘十口作为他的师父,为了这个孩子一夜未眠,一晚上不知损耗了多少珍贵药材与法力,才将白木本来“处处漏风”的身子勉强的黏粘到了一起。
看着依然躺在一片翠绿池水中安然入睡的白木,刘十口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到了如今的地步,至少他自己已经是问心无愧了。
再回头望着刚从屋里走出的另一位消瘦少年,迷糊的眼神似乎还在为着微微的头痛感到迷惑,这让刘十口不禁想起前几天还在的赵家村两个小孩的身世和境遇,唏嘘不已。
“刘师......”
“不要叫我师父,你师父已经另有他人。”刘十口看着慢慢走来的赵独活,嘴里没了以前的冷漠和距离,轻声说道。
赵独活一愣,心想自己有了师父自己怎么不知道?难道是他为了拒绝自己故意找的借口?
还有洗髓伐骨?这个是什么东西?不过今早起来,全身上下的确有着说不上的舒服感,仿佛扔掉了一只沉重的包袱,现在的自己感觉可以轻易地举起村口的那块大碾盘!
刘十口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解释道:“所谓的洗髓伐骨,就是利用它物,将你的全身经络重新布置了一遍,使其更加迎合这片天地的大道,骨骼更加坚韧。嗯,简单的说,就是你现在适合修行了。”
“真的?!”
赵独活听到这个消息后,任他不活泼的性子,也着实的激动了一番。修行,不只是白木的梦想,赵家村的所有爱听故事的小孩,都有着这个梦。
梦是有着不同的。
正如白木爱剑,赵独活喜刀。
“其实,修行是件很不好的事情。”
“那师父后悔过吗?”
“......不后悔,还有,以后不要叫我师父。”
......
......
山上风波并未扰乱刘十口的生活,仿佛前几天柳生的到来对于他只不过是一段小插曲,没有深刻的记忆。
下午,他还是和往常一样,朝着西边眺望,后面两个小孩正坐在石桌前面,学习着他所教授的玄术。
“你比白木那个笨家伙聪明多了。”
和赵独活接触了一段时间后,刘墨对于这个有些沉默的男孩慢慢瞧的顺眼起来,若不管在赵家村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的话,刘墨相信自己会十分喜欢这个刚刚入门的小师弟。
那篇“玄术入门学”,赵独活只用了半天时间,便懂了一半的内容,相对于白木来说,已经是很迅猛的速度了,当然和自己来比较,还是差得很远,毕竟本姑娘可是一天便看懂了全部内容。刘墨小脑袋搁在桌子上,一边教导赵独活,一边心里想着。
“你说你认识字都是自己去私塾旁边偷听的?”刘墨觉得无聊,便问起了问题。
赵独活头也不抬的“嗯”了一声。
“那你可比白木那木头强多了,他除了自己名字以外,什么都不认识,还自吹着说自己一定能够踏上修途,惩恶扬善,维护一方,哼,真是可笑。”
“我就是要修道。”
竹屋里,白木睁着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上方,声音坚定但掩盖不住虚弱的喊道。
“吹牛!你看现你现在这样子,哪有什么资格,师父之前还夸你是位‘天人’,我看呐,纯属他老人家看走了眼。”
刘墨憋着一肚子气,此时刘十口又不知道去了哪里,顿时管不住嘴巴,全部说了出来。这些天,她知道师父每次出去都是为了采药,先前家里攒下的底子全部都让这个家伙霍霍没了,要知道,师父老人家这么一个会过日子的人,却为了一个小毛孩煞费苦心,她刘墨都还没受过这待遇呢。
白木慢慢转过头,看见院子里多了一个身影,苍白的脸上立马出现了笑容。
“哈哈,独活,我知道你回来的!”
赵独活也看了他一眼,眉头皱起,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鄙视和幸灾乐祸。
“怎么?废了?”
白木一怔,脸色僵硬的想要张嘴说些什么,但赵独活却不给他机会。
“废物没有资格讲话,这些年来,看你在村里也风光够了,活该变成这样。你要是真的为师父好,就等身体好了以后,赶紧下山,反正你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出息了,不如回村,老老实实的过完这一生,等死好了。”
不仅白木,就连刘墨也是一副诧异的模样看着对面的小男孩。她只不过说些气话,但是赵独活可是实实在在的拿着刀子,狠狠的扎在了白木心上。
最终,白木只是哆哆嗦嗦着嘴唇,脸色更加煞白的躺了回去。
自己真的已经成了废物了吗?
那些个梦怎么办?没有人会捡着个的。
明明我是师父嘴里的百年难遇的仙根啊,可到了如今,怎么成了他们嘴里的废物。
刘墨看着说出这些话后,依然冷静的赵独活,她的心底忽然涌起一种彻骨的寒意。
一时无话,直到半晌后,白木自己有了力气,才艰难的站起来,穿上衣服,从屋里走了出来。
“我走了,不用和师父说了。”
白木手里攥着一片叶子,紧紧的攥着。
刘墨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她望向赵独活,后者一脸淡漠的看着书,仿佛所有人都不存在一般。
十座大山,绵延千里,你怎么走的过去啊。
“好像条狗啊。”
白木踉跄的走出院门,低着头,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