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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鬼市买卖,百年卷宗

黑夜中若披着一件雪白的犀裘衣,那就像是黑暗中的萤火虫一样耀眼。但若是下雪的夜晚,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李长安此时裹着白犀裘,浑身已和四周的雪色融为一体。

他正站在帝都东部兴庆宫的夹城前。

兴庆宫是唐玄宗做藩王时期的府邸,玄宗登基后大规模扩建,成为长安城三大内之一,也是开元,天宝时代的皇权中心所在。后来,这里就渐渐成为了玄宗与爱妃杨玉环的恩爱乐园。

开元二十年,为方便处理政务,玄宗下令在兴庆宫外郭城东垣增筑了一道夹城,使得皇家可以从兴庆宫直接与大明宫、曲江池相通。

所谓夹城,就是城墙与宫殿之间开辟出来的一条大道,大道两侧高墙,下面开有临街铺子。安史之乱后,兴庆宫逐渐荒芜,黄巢之乱时,贼人屠灭三宫之人,尸体俱都抛到了夹城内,一时尸骨累累,黑鸦聚集。

而天复六年,这里又发生了一场惨烈的动乱,死尸又被扔到了夹城里。如此三次混乱,三次埋骨,实在是不祥之地,但在这个雪夜中,此地却是灯影逡巡,人来人往。

因为这里,早已成为了新兴的长安鬼市!

这夹城大道自通明门一只延伸到了春化门,全长十八里,俱为鬼市之地。

李长安将白犀裘反了过来,皮裘内里是灰黑色的,如此再裹住身子,低头就走进了这幽幽的黑暗之地。

夹城鬼市里的人都是低着头走路,幞头垂下长长的黑巾直接遮住了脸,免得不小心认出了熟人,或者被熟人认了出来。

因为来这里的人,都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而这里卖的东西,很多都是带着些天魔的气息。

“阴魔草,极北之地沙陀国那边弄来的,三百金一叶,服后可夜御十女而金枪不倒,要么?”

“兰惺珠,泡入水中,服之必死,一颗可用百次,只需两千金,有兴趣么?”

这些秘密的交易就在大道边荒废的铺子里进行着,李长安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上方。

城墙和宫墙延伸出来的飞檐上,每隔几尺之地,就挂着一颗骷髅状的小灯笼,连成一片的骷髅灯,便是帝都少有的可以抵抗守夜人监视的东西了。

他加快脚步,因为鬼市随时都会散场,一旦发现不对,或者被守夜人发现了,这里的商户逃得比谁都快。

左侧一间洞形的铺子出现,门口两条黑犬蹲着,狗牙刺出来,细长的牙齿绿油油的。

李长安停住脚步,慢慢走近,然后低声道:“韩七,生意来了!”

魔眼笔吏韩七,九卷秘书之异人卷排名十七,异人七品级,此人本是刑部老笔吏,专门负责抄写供词和卷宗,后因收受贿赂被御史监拿下,以烟熏其双眼,酷刑折磨,这双眼就坏了,但其深居刑部四十载,天下案卷几乎都过过他的眼。

按九卷秘书记载,韩七双眼坏了后被判流刑八百里,他却是一路乞讨着又回到了帝都,从此后就混迹鬼市,专门出售刑部秘卷之信息。此人好佛,简直到了痴迷的地步。

这些资料在李长安脑中闪现而过,就听到洞铺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如童子般:“能找到我这地方不容易啊,不过跟我韩七做生意,你有什么好东西?”

李长安将腰后的一个小包裹解下来,打开,露出了里面的圆耳兔头杯——怀山和尚的遗物。

他直接把兔头杯扔了进去。

不过一会儿,传来那清脆如童子般的声音,很是惊喜:“这,这味儿,这杯形,是西山寺坐化金身的怀山大师掌中物啊!”

李长安微笑:“金身坐化的圣僧,这杯子是他爱物,一定沾了不少佛门高僧的气息。”

洞铺里的人发出啧啧的赞叹声,门口两只黑犬就慢慢趴下了。

“进来吧!”洞铺里的声音充满欢喜:“这生意做得。”

李长安小心翼翼的走进去,手心里全是汗,因为他知道这两头黑犬的厉害,狗牙上的毒液只要沾到了皮肤,那是必死无疑。

进了里面,却是没有灯火的,毕竟是瞎子的地盘。

借着外面偶尔出现的灯笼光,依稀看到对面软塌上盘腿坐着个人,可以称得上小巧的身形,但那不是童子,而是一个畸形的残疾老人。

李长安收敛了自己瞳术的能力,避免惹恼了这家伙。

韩七却是着迷的把玩着手里的兔头杯,不停低头嗅着什么:“嗯,说罢,你要做什么生意?”

李长安沉声道:“我要买刑部卷宗,武朝圣历二年十二月的雪夜案卷宗记录。”

对面那阴影中的畸形人放下了兔头杯,冷然:“那是百年前的卷宗了,当时长安只是西都,洛阳才是神都,又历安贼乱,黄贼乱……这单生意不好做啊。”

李长安却是眼前一亮:“听你这么说,那卷宗还保存着?”

韩七发出怪异的笑声:“没有正本,只有副本,武则天驾崩后,有上官婉儿专门负责整理文书,刑部所有要紧的卷宗都抄录了三份,一份放在西都长安刑部司库,一份存在神都洛阳通天塔上,还有一份,却是上官婉儿交给了她的情郎……”

李长安眼神愈发亮了:“那么如今还能看到这些卷宗的人,就只有抄录本的收藏者,以及刑部的人了?”

韩七嘿然:“如今刑部的人怕也看不到呢,六部司库里的卷宗成千上万,百年前的案子,除非是有心人,否则不可能找到,哼,或者早就因战火而毁,亦或是发潮腐烂了……”

他尖声说着:“上官婉儿传出来的卷宗可不少,我记得最珍贵的,乃是一本完整的罗织经,那可是好东西,天下你能想到的构陷阴谋之计,都在那本书上,呵,武朝御史台的来俊臣亲手所著。”

李长安耐心听着。

“可惜的很,那本罗织经后来落到了前朝僖宗时大太监田令孜的手上了,那位可是曾经权倾天下,手握神策军,官拜枢密使,可以随时废立帝君的大人物呢。”

李长安打断他的话:“圣历雪夜案的卷宗,到底有没有?”

韩七手中发出索索的声音:“出去等着!”

李长安无言的退出,只能继续等着,这一等就是两柱香的时间,猛然,洞铺里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飞了出来。

李长安一把接住,却是一块又脏又破的绸布卷,打开绸布,露出了已经发黄但保存完整的纸卷。

他松了口气,对洞铺躬身:“多谢!”

拿着卷宗转身就走,行到夹城入口处,借着头顶的骷髅灯,李长安立刻展开卷宗,就在这里看了起来。

刑部百年前的记录十分详细,而李长安匆匆浏览了雪夜案的部分,就看到了“天魔祭”三个血红的字,这三个字被加粗过,下面还有细密的红字批注。从字体看,不是一个人,而是前后十几个人在批注这天魔祭的秘密。

这就是李长安想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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