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出了金楼，便寻到了东市的本草药坊，药坊间那些药童都是认得他的，立刻请进了里面，便有掌堂药师出来伺候。
帝国的职业分工已经十分细致，郎中和药师是完全两个行当，药坊只管抓药，要想看病，那就得去西市找杏林堂的专职郎中了。
李长安便要过草纸，挥手写下了一个治吐血的药方。
掌堂药师拿起来看着：“大黄，黄连，黄芪，茜根，紫珠草……”
这几味都是清胃养脾的对症药，乃是张仲景《金匮要略》中的泻心方，药师便问道：“这是有人胃伤吐血了？”
李长安点头：“加三两冰片，主清热去火，泻胃络之气，嗯，泻后需补，再拿三支雪山老参吧，要八两的。”
掌堂药师面现难色：“七郎，不瞒你说，八两重以上的雪山老参是真没有了，现在药坊剩下的，都是六两以下的了。”
李长安皱眉：“你们本草药坊可是帝都最大的药堂，上次我还给你这里送了十支老山参，怎么就没了？”
掌堂药师咳嗽一声，左右看看，这才低声道：“不光是我们药坊，整个长安城东西两市药堂里的老山参都被人买走了，我们这里还算好的，还留下了四十支六两的。”
这可真是奇事。
药师又说下一批草药马上就到，云梦泽那边的药圃正在加紧供应着。
李长安打断他的话：“这么多老山参，都是被谁买走的？”
掌堂药师微微一笑，声音愈发低了：“这事我可只告诉你，雪参啊都被崔府买走了。”
“哪个崔府？”
“咳，七郎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试问帝都之下，除了咱们崔相，谁家府邸还有这样的大手笔？”
崔相，李长安猛然想到崔家公子炼气重伤卧病在床的事。
这件事绝对是对外保密的，但隐藏的再好，有些蛛丝马迹也是掩盖不住，药坊虽然不知道崔公子重伤的消息，却知道崔家在到处买药。
想到这里，李长安轻声一笑，摸出一枚金开元放下：“除了人参，崔府还买了什么药呢？”
药师贪婪的看着沉甸甸的金开元，但还是不敢多说，就支支吾吾的。
“此话从你口中出，入我耳中来，再无第三个人知道的。”李长安说着话，又是一枚金开元落下，叮咚之声清脆无比。
啪的一声，药师一只手就盖住了两枚金钱，凑过来，声音跟蚊子似的：“还有滇海丹参和琼珍灵芝，那丹参都是一尺长的，灵芝更是必须要南崖产的琼珍上品！”
雪山老参，滇海丹参，琼珍灵芝……
李长安在药物学上的涉猎并不多，但基本药材的作用还是了解的，这雪参调胃，丹参养心，灵芝补肝……
他站了起来，就在药坊这屋子里来回走着，那药师满脸疑惑，不知道七郎在想什么。
杜秋娘死后心脏被取走了，蒋四娘的尸身里整个胃部消失了，这难道仅仅是巧合？不，绝不会这么巧，崔公子卧病在床，崔相亲自派人拦门不许大理寺进入侍郎府，蒋侍郎临死留下的诅咒崔老匹夫的遗言。
这一切，都已经指明了长安雪夜屠夫案幕后的元凶。
若是为了儿子，一向谨慎的崔相忽然慌了手脚也是可以想象的。
但到底是谁动手的呢？
不会是崔胤之自己吧？
李长安摇头，这种事，他崔相不会以身犯险才对。
“还需要再确定一下，目前没有任何有力证据，掖庭宫的第三具尸身，还有那个胡椒郎……”李长安闭目沉思片刻，便让药师把药拿来。
他提着药出来，那昆仑奴已回来了，就等在东市坊门外。
昆仑奴还把一张户籍文书交给了李长安。
“方莺莺，宿州人氏……”李长安看了一眼，收好文书，坐车回了柳街巷。
进了屋里，却没看到九残的身影。
看看外面日已过午，这时候九残应该是借着午阳明亮，在屋外修补绸缎才对。
李长安也是觉得累了，自到内屋的莲床上躺下，又想起了那个梦中的小蛮。
他晃晃头，稳定心神，闭目，脑海中如图书馆一般的资料库就出现了。
这是一种独特的记忆方法，很小的时候，当发现自己瞳术记忆的天赋后，他就很好的利用了起来。
现在，在脑海的资料库里，将九卷秘书打开，删除了其中僧道卷里的怀山和尚，然后在乐坊卷里加入了来自宿州口技无双的方莺莺资料。
做完这一切，他才酣然睡去。
帝都的这个冬日午后算是雪后难得的一次艳阳天，裴青鳞这时候却出现在了司狱的深处，尸房之地。
尸房里那具从永安渠下挖出来的尸骨依旧摆着，门外她的两个随身丫鬟已经守住了门，裴青鳞解下衣衫，只把青龙剑放在一侧，却对着尸骨坐下，又从怀中贴身处取出了一块绫罗。
半旧的绫罗，上面斑斑血迹都有些发黑了。
铺开绫罗，她深吸一口气，尸骨中，一缕黑气缓缓而出，慢慢的流入绫罗之内。
裴青鳞一点点吸收着这团黑气，正在物我两忘间，猛听到后面传来咯咯的笑声。
笑声在这空洞的尸房里格外刺耳。
裴青鳞大吃一惊，伸手握住了青龙剑。
此地如此隐秘，外面还有贴身丫鬟守卫，是谁，竟能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自己身后？
转身，就看到一个妖娆的身影站在黑暗中，两侧数十支烛灯齐齐熄灭了，只有顶部一盏写着往生极乐的灯笼还亮着。
“何人？”
裴青鳞以三境修为，还是看不清对面的人影，只能确定那是个女子。
一层薄薄的雾气就如流纱般包裹着那女子。她的声音从各个方向传来，听得耳晕目眩：“裴青鳞，你的五妙供养修炼的不纯啊，天魔地的供养法，乃是以五件洁器供奉暗黑佛，你用的绫罗只是其中之一，所以吸收缓慢呢。”
裴青鳞呼吸急促，身上只穿着小衣，却是一滴滴汗水落下。
她是谁？她怎么知道自己修炼这秘术的？
“五妙供养，乃是以色，声，香，味，触五觉为法，供养铜镜，琵琶，海螺，石榴，绫罗……你的伤是在娘胎中留下的，若想彻底恢复，难呢，不过吾倒是可以传你此法。”
裴青鳞握紧了青龙剑：“天下还有这样送上门的好事？说出你的目的吧！”
薄纱中的女子又发出妖媚的笑声：“看来博陵崔家的女儿还是很知趣的，那就直说吧，吾可传你秘法，但你必须要把李长安赶出大理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