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金雀封禁令一出,北里花馆附近街巷高墙上,火盆火把立刻点起,霎时将整座花馆照的里外通明。各铺武侯呼啸来去,金吾卫执戟士策马而来,立时封锁了四门。
“裴大人有令,就是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啊,难道是那位青龙司命使亲自来了?”
“正是!”
“但是,这寒冬之日,人都要冻僵了,哪来的苍蝇呢……”
北里花馆前厅已封,后院被围,大理寺办案司戈们都是一身干练黑衣,提着雪亮的长刀,腰间那绘着镇狱狴犴的铁牌在香烛摇曳中愈发显得狰狞无比。
后厅里,三进院里,四方阁里……所有人都被“客气”地请了出来,聚到了前厅之内,这些人非富即贵,里面可能就有哪家部阁的郎中,也可能有某处宿卫的将军,如今都屈辱的站在那儿,人人脸上不忿。
“裴大人到了!”留着三缕长须的大理寺主簿方横山从楼上匆匆下来,直接迎了上去。
诸人都是抬头望去。
最先看到的却是牙娘,她披着裘衣,呼着寒气,颤巍巍的进来,而她身后,正有一只秀气的黑靴也轻轻踏了进来。
裴青鳞慢慢走入花馆,她看起来极为年轻,纤长的五指握住了腰间的青碧长剑,剑上有青龙铭文,乃是陛下亲手所书,此为腰佩青龙之尊,大理寺有四位司命使,能得此殊荣的,唯有裴青鳞一人而已。
站在人群之后,正踩着一方胡凳翘首以望的绿珠眼睛眨啊眨的,打量着这位裴大人,只见她头戴绣银短幞,后面却有一缕青丝毫无遮掩的垂下,而浅金色的衣领蓬起,就如丝巾般搭在优美的脖颈上,面若桃花,微露出的一抹肌肤如脂玉般雪腻,唯有那一双勾魂夺魄眸子中,凛然之意锋芒毕露。
裴青鳞就如一把出鞘之剑立于厅中,却又像是一朵冰山之花,引人垂涎。
绿珠忍不住捂嘴:“啊,这位青龙司命裴大人莫不是?”
“是啊,是个女人呢。”李长安抱她下来,小声说着:“但千万不要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听说她脾气很大的。”
裴青鳞是女人这件事,怕是半个长安城都知道的,因为这位以女儿身入大理寺的少卿司命,平日里也委实太过高调了点,就拿她这一身官服来说,不但修改了内领的样式,连长袖都收窄了,更在下摆处开了一条长缝,那估计都是为了凸显她细腰美腿的身材吧……
据说曾有一位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在酒后不小心摸了一下裴青鳞的小脸,还说了些什么“脂香滑腻,裴大人若穿回女装,当为绝品之姿”的醉话。
结果就是,那位名声显赫的三品御史大人永远的失去了双手……
裴青鳞眼神扫过厅中诸人:“各位大人勿要慌张,花馆里出了命案,本司前来查案,诸位还是要配合一下的,请各自将自己名字,官位,因何而来,方才两个时辰中见了什么人,到了什么地方,都写下来吧。”
这,这简直是直接把在座贵人都当作嫌犯对待了!
花馆发生了命案,这消息实在是惊人,诸人都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紧走,莫要被牵扯进来。于是一个束着金带的矮胖子笑眯眯过来,拱手说道:“裴大人,吾等可都是朝廷命官,来此也不过是喝点小酒,放松一下,呵呵,我那儿还有六部公文等着批示,可等不起呢!”
裴青鳞瞥了他一眼,转头看向了身旁的方主簿。
方主簿低声禀道:“这位大人是尚书郎中牛凯之。”
裴青鳞淡淡一笑:“哦,是牛大人啊,嗯,既然牛大人这么着急,那就从你先开始吧。”
黑衣司戈立刻捧来笔墨纸砚,放到了牛凯之面前。
牛凯之脸色涨红,拂袖不悦:“欺人太甚,哼,欺人太甚!”
裴青鳞细长好看的手指轻轻敲着腰间长剑,方主簿已经感觉到了司命大人的不耐,立刻转身,沉声说道:“来啊,牛大人喝多了,帮他掌一下笔墨!”
两名司戈立刻靠过来,伸手就按向了牛凯之的肩膀。
“谁敢!”牛凯之勃然大怒,这一声中气十足的怒斥后,屋子里便有了惊人的变化。仿佛无中生有的出现了一道狂风,瞬息之间又聚集在了牛凯之身前,气息流转,震动长桌木案皆作嗡嗡之声,两名黑衣司戈直接被震飞,身子狠狠撞翻了后面木塌,发出轰的一声。
“哼!”牛凯之挥手,面前长案上的那只狼毫笔如被丝线牵引一般立了起来,在砚台中蘸满墨,呜的一声飞起,正落入他手中。
蘸满墨的狼毫笔抬起,挥笔斜锋一撇,横锋再出一笔,竖锋雷霆般落下,一个“千”字便出现在了空气中。牛凯之笔走墨飞,勾起直落,又写成一个“山”字,空气中凝固的墨点被气息鼓动,合为“千山”二字直冲裴青鳞而去,
裴青鳞不屑,拔剑!
空气中响起了十二声几乎连在一起的剑鸣,柔和的剑影在她身前流转,漫漫银光勾勒而起,其形柔,其势绵,柔绵不绝下,银色剑光化为了“流水”二字,曲折蜿蜒的穿向前方。
嗡,嗡!
连续两声,黑色的“千山”二字瞬间被冲破,墨点反冲而去,直接糊了牛凯之一脸,而那银光流水之势却愈发迅捷,带起了一条曲折的剑气擦过地面,花馆的波斯地毯卷起了层层褶皱,裂开,柔毯下的云石地面也已崩碎,崩裂如蛛网,蛛网的尽头,正是牛凯之。
一招胜负立分。
流水破千山!
不仅仅是书法与剑法的对抗,更在于其中字意的对战,山石固重,流水却无形,任你千山如固,也抵不住我流水侵袭,这正是大唐国教千年来的浩然文气所化,一字一意,皆为破敌之法!
李长安的眼中现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那是一种羡慕,更是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求。
这就是修行之力啊。
裴青鳞的剑锋已贴在了牛凯之的大脸上,狠狠拍打着:“写不写?你要是不写,我可要在你脸上刻几个字了!”
牛凯之身子哆嗦一下,肥胖的手指小心的搭在剑锋上,被墨染花的脸上强行挤出了一抹谄笑:“裴大人,小心,小心,我写,我这就写,大人剑法入神,在下自叹不如,刚才不过是开个玩笑,哈哈,见笑,见笑了……”
前厅诸人再也无人敢说什么,都是乖乖坐下,按照裴青鳞的要求写了起来。
裴青鳞收剑而立,轻声问道:“方老,楼上是什么情形?”
方主簿急忙说道:“尸身还挂在帐里,情形有些惨。坊间的仵作行人尚未找到,大人,要不先等等?”
裴青鳞轻轻招手叫过牙娘来:“我问你,是谁第一个发现尸身的?”
牙娘牙齿打颤,结结巴巴说道:“是,是我馆中所养的小婢绿珠最先看到的。”
“屋子中还有什么人进去过?”
牙娘愈发惊慌,下意识低下头,身子抖得厉害。
裴青鳞直接捏住了她的下巴,狠狠抬起:“低头做什么?问你就说!”
“还有位七郎也进去过……”
七郎?
李长安在最后面轻轻牵着绿珠走了出来:“裴大人,在下永兴坊李长安,我的确进过那屋子。”
“小婢绿珠见过大人。”绿珠轻轻拂身。
看到年纪稚嫩的绿珠,裴青鳞语气立刻柔和下来:“不要害怕,只是按例询问。”又打量着李长安,最后沉声道:“一起跟我来,本司有话要问。”
绿珠小手里全是汗水,又暗暗心服:还是七郎阿兄算得准,牙娘果然就没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