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残的脚步轻盈而又放松,走进来的时候嘴角还带着一抹微笑,这让她显得容光焕发。
李长安侧目看去,这位从小抚养自己长大的“阿父”,今夜这容颜是愈发妖娆了。
“七郎回来了。”九残款款而坐,手中半块孔雀罗放下,又提出一串铜钱,打开榻前的木盒,宽大的木盒里堆满了通宝,这些年她也着实存了不少钱。
轻轻数着一枚枚的铜钱,她的手指细长如青葱,表情充满了愉悦,但在李长安看来,她整个人身上却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诡异之气。
少年的眼瞳中那奇异的莲纹一闪即逝,得益于某些经脉的贯通,奇异的瞳术第一次在九残身上看到了那缕缕的黑色冤魂之气。
新鲜的冤魂……
“你杀人了!”李长安忽然道。
九残细长的眉毛颤了一下,却抿嘴:“七郎,你失疯了,我不过是一个弱女子,怎么会杀人呢?”
李长安起身走出屋子,看着院后柳街巷的那块长生碑。
这些年,有些事已经怀疑很久了,但没有任何证明,虽然是抚养自己长大的人,但九残就像是一团迷雾,时间越久,越是看不清。
当年她选择在此地居住,怕就是为了后面这块长生碑下的万千冤魂吧。
九残每隔数日,都会在深夜修炼一种秘法,而且是跟冤魂有关的邪恶功法。
无声无息的,一只小手搭在了他的肩上,美丽的手,带着刚杀过人的温暖:“七郎,你要明白一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你是需要杀人才能保持这身皮囊么?”李长安转头,看着她:“我虽不知你是在修炼什么,但却清楚的很,你需要吸收某些冤魂才能保持自己的美貌。”
他语气急促起来,有些话不吐不快。
九残却是眼波一转,忽然笑了,笑得花枝乱颤:“原来,原来你怀疑我是长安雪夜的凶手!”
“不!”李长安摇头:“长安雪夜的凶手就是屠灭长善里的凶徒之一,当时你我都在井中。”
“嗯。”
“我怀疑的是,凶手和你是同样的出身,都是需要吞噬女子冤魂而修炼的魔徒!”
九残依旧在笑,身上起伏的某鼓鼓处笑得颤巍巍的:“你可错了,孩子,此案跟我毫无关系,你是跟大理寺一起破案入魔障了,因为身在其中,有些看不清了。”
李长安看了她一眼,转身进屋,拿出了在树林里找到的蜀绣丝线和那块淡青色的布条:“这种西蜀采莲娟,阿姊你以前也曾修补过……现场死去的女子,死法很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九残却是咦了一声,伸手就拿过这块青色布条:“这可不是西蜀的娟绣,而是常州义兴县采莲桥的独门绣术,来自采莲桥望族蒋氏家中。”
常州义兴蒋氏!
李长安眼中一闪,忽然想到了什么,一阵惊悚,这想法也委实太可怕了些。
他转身就走,现在需要立刻再查验一下蒋四娘的尸身。
还未走到门口,九残柔声叫住了他:“七郎,当年我传你罗织经的时候就说过,学而致用,得十年之功,用而纯熟,需三十年历练,炉火纯青,那得一辈子。”
她语气严肃起来:“北里花馆之事,你犯了致命之误,今夜我已帮你收拾了残局,但不是每次都这么及时的。”
李长安转身:“你是说……牙娘?”
九残却是转身进了屋里。
李长安深吸一口气,开门而出,远处火把闪烁,两骑踏马而来。
深夜闭坊之时,还能骑马穿坊而来,当然是大理寺的人了。
方横山远远的下马,后面跟着的司戈手里捧着一个包裹,两人快步过来。
包裹递给李长安,方主簿擦了一把汗:“七郎啊,先换上衣物,又有案子发了,今夜是来不及为你摆宴相贺了。”
李长安披上黑色的大理寺官服,腰间镇狱铁牌塞好,再跨上那把长刀,急问道:“又死人了?”
“北里花馆的那个牙娘!”方横山上马,命那司戈:“马给七郎,你速去传令平康坊金吾卫,锁住四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
……
平康坊北里花馆里,牙娘死得很安详,面带微笑,失去生命力的眸中却还带着几分奇异的迷醉。
“如何?”裴青鳞在黑暗中沉声问着。
“窒息而死,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脖颈处也未见青紫。”李长安用一根银针强行拨开牙娘的口唇,看着舌头:“一般窒息而死的人都会有挣扎的痕迹,咽部会出现红肿,舌头因压力而吐出……”
“她身上没有任何这类痕迹,又为何窒息而死?”
李长安银针轻轻刺出,刺入牙娘身上各处肌肉中,感受着银针反馈的力道,他摇头:“很可怕,牙娘是浑身肌肉失去了控制,松软如棉,所以连呼吸都没法进行了。”
裴青鳞皱眉,似乎没听懂。
李长安起身解释:“即便是呼吸,也需要肌肉的力量,而牙娘浑身经脉和肌肤都失去了力气,所以她根本没法呼吸,看她死时的神情,似是中了一种秘术,或者是某种毒药。”
他口中解释着,眼前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九残的身影。
“今夜我已帮你收拾了残局,但不是每次都这么及时的……”九残的话还在耳边回响着。
裴青鳞俯身看着牙娘:“李君,你觉得此案是不是跟雪夜屠夫……”
李长安立刻摇头:“看行凶手法还有死时之情形,这绝非一人所为!”
这时候,方横山从一旁卧室急步出来,眼神惊异,手里还握着半枚乌符。
牙娘的屋子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在柜子里终于有了发现。
半枚百鬼夜行令!
如今李长安已是自己人了,所以方横山不再隐瞒,低声道:“大人,牙娘柜子里发现了这个,和杜秋娘手里的……正好合成一枚。”
裴青鳞明亮的眼神注视这乌符,冷然:“看来我们是真的想差了,这乌符是牙娘塞到杜秋娘手里的。”
方横山点头:“她许是害怕因秋娘之死被罚,所以故意塞入这乌符,扰乱视线,使得我们不能声张此案。”
裴青鳞握住腰间长剑,冷哼:“牙娘,一个花馆的老鸨,也有这等的计谋和见识?我看是背后有人指点吧!”
李长安慢慢清理着牙娘的尸身,心中暗叹,自己的确是犯了个致命错误,不过现在还好,当时把乌符塞入牙娘柜子里,本就是一招后手,还算处理的恰当。
“牙娘之案另行派人查探,暂时放到一边,如今吾等还是要盯紧了那个雪夜屠夫!”裴青鳞松开剑柄,露出深深的疲倦,她也已经陷入了死胡同。
李长安将薄裘遮住了牙娘的尸身,转身走来,轻轻从怀里取出了丝线和青布,放到青木圆凳上:“大人,这是我在林中发现的东西……我想再验验蒋四娘的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