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天之上,那片最高的云彩上。火红炽热的太阳渐渐隐没了光辉,黑夜渐渐拉开了帷幕。夜晚,漆黑的让人心生畏惧。
忽然,黑暗中出现了一抹光亮,接着又出现了几个小光斑,时隐时现。柔和的光芒刺破了黑暗,那是星星,九天之上最亮的星星。
亮光渐明,越来越亮。一瞬之间,整片夜空中无数星星亮了起来,在黑幕中铺开,似冬天被太阳光辉照的闪闪发光的雪花,真实却又梦幻。
星辉洒落,洒在星空之下的那片土地上,洒在那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上,洒在每一砖每一瓦上,与夜明珠的光芒混作一团,明亮的有些刺眼。
柔和的星辉与夜明珠的光芒交织,此刻天宫最明亮的地方不是天帝住的千轩殿,而是天宫一角的绛舞殿。
此时的绛舞殿,聚集了九天之上的各路神仙,一千零一个夜明珠齐亮,整座宫殿亮如白昼。殿内一片歌舞升平,一众神仙齐聚一堂,闹入人间的早集一般。
宴厅很大,中间的地板上隐隐显着些许光辉,浓妆艳抹的舞姬穿着极清凉的舞裙,随着乐师的琴声翩翩起舞。婀娜的舞姿、姣好的身材、动人的音律,吸引了一众神仙的目光。
但即使是天宫的皇家舞姬的绝世舞姿,也遮挡不住的骚动却开始在整个宴厅中慢慢传播。
因为,直到现在,宴会已经进行了半个时辰宴会的主角依旧没有出现。天帝也没有出现,焦虑的表情渐渐出现在那些年龄较老、资历较深的神仙布满沟壑的脸上。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时在天宫的中央,整个天宫最朴素、淡雅,甚至可以用“简陋”一词带形容的天凌殿中,静谧的有些凄凉。
梅花幽香的气息与银白色的光混合,渲染了整个梅园。
梅园旁的小榻上,覃愿轻轻的倚在木柱上。手中执卷,衣襟随意的垂落在榻上,褶皱在那件用世上最昂贵的天云锦布料,制成的长裙上漾开,如青石落入水中,微起涟漪。简约与奢华融合,在夜色中更显生动。
覃(qín)愿一头青丝,足有三千,却随意的披散在肩头,轻落在垂下的裙摆上。她的眸子很黑,黑的发亮。却又似一滩死水一般,无波,无澜。
须臾,院子里渐渐起了风,梅花的馨香在空气中蕴开。覃愿抬起了头,几缕发丝被轻轻带起。她放下手中的书卷,望向了那一片梅花树。
梅树花开,风卷花残。花瓣飘落,在覃愿心头却卷起了阵阵涟漪。天宫夜晚无风,又是哪儿刮来的风吹落了我的花儿?
覃愿的思绪缭绕在梅花树之间,那一朵朵粉雕玉琢的梅花挂在树上,组成一棵梅花树。而那一棵棵梅花树又组成了一整个梅花园。足足有一百一十四棵,占了天凌殿小半。
那些梅花树是天地间最美的,但它们的每一枝、每一叶都属于天帝。它们都是天帝从南海的花卉仙君处亲自选的种,都是由他亲手栽种的。这里的,每一棵梅花树都是。
大门处传来轻响,是鞋底与门楣碰撞的声音。覃愿回头望去,似微风拂过。那男子身着皇袍,是那种明亮的黄、耀眼的黄。那星与月皎洁的光辉,只一瞬便变成了金黄色,笼罩在男子周身。
皇袍上绣着两条龙,吞云吐雾,盘旋、交织在一起,在金黄的光辉中栩栩如生。
月光如雪,却更胜雪。男子踏着月光走了进来,月光照清了他的脸。如附了魔法一般的脸庞,不怒自威。
他是天生的王者,掌管世间万物的神,他是天帝!
但在他走进院子的那一刻,他的神情就发生了变化,变的温柔,又略带宠溺“愿儿,你可想通了?”
低沉的男声在微风中回荡,最后消逝在覃愿的耳畔。一旁枝头的梅花轻颤,那一抹殷红在空中轻轻颤抖着。
覃愿面不改色地站了起来,长裙从腿间滑落至脚踝处,长发从肩头垂下,披散在身后。站在一旁的天帝目不斜视的看着覃愿,眼中好像又添了几分光彩。
墙边的小塘时不时传来泠泠的滴水声,竹筒时起时落,风声更甚。吹起覃愿几缕细长的发丝,花瓣飘落,随风起舞。
梅花像一只只身着白衣,略施粉黛的红妆精灵,轻颤翅膀,在覃愿身旁飞舞。
风起花舞,红光乍现。映在天帝的脸上,映照在梅花瓣上,如血红色一般鲜妍明媚。刹那间,梅花瓣消逝在空中,只留下几缕白烟。
覃愿依旧站在原地,站在白烟中。容颜若隐若现,仿佛也要随白烟升腾一般。
风拂过,轻烟散。伊人长发高束,红衣加身,一抹红妆,石榴裙下几人倒?
月光下,那身影一晃。覃愿半跪在地,裙摆在地上漾开。
“拜见陛下”如黄鹂般生动、婉转的声音从覃愿口中响起。
天帝在覃愿跪下的那一瞬间就动了,他快步走到覃愿面前伸出双手准备扶她起来。
天帝的动作很快,但他的手却在空中停留了一刻。他在犹豫,这一刻他想了很多,也考虑了很多。
最后天帝的手落在了覃愿的手肘微微偏上处。
“快起来”天帝扶起了覃愿。“何至于对朕还是如此的生分?”天帝的眼中显现出了几分忧郁,几分忧愁,又夹几丝伤感。
天帝的手还轻轻握在覃愿的胳膊上,覃愿用余光瞥了一眼那双手,悄无声息的将胳膊向后移了移。
天帝的手垂了下去,眼中落寞更甚。
“谢陛下”覃愿的声音平淡,如在寒冬中傲雪挺立的梅花一般。
天帝不开心,像孩子一般一脸幽怨的看着覃愿说:“愿儿,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向朕行礼了,即使你不愿作朕的天后,那能不能不要再这样对朕?”
“即使是天后,也要向陛下行大礼,臣与陛下以君臣相称,不可失了礼数。”覃愿语气依旧平静透露出几分冷淡,但如果听得仔细,或许就能听出愧疚之意。
如果天帝听得出来,或许就不会那么伤心了吧。可惜,以天帝现在的状态,却听不出来。
微风渐敛,天帝的发髻有些凌乱,脸颊微红。听了覃愿的话不怒反笑,笑得那样讽刺:“那好!从今天起,朕就废了这条君臣、夫妻行礼的规矩。愿儿,愿儿不要再向朕行礼了,愿儿是朕的妻子!不是什么君臣!”
天帝的动作很夸张,捶胸顿足。口齿越来越不清晰,断断续续的声音传人覃愿的耳朵。
此时天帝的样子滑稽又可笑,如果被除了覃愿意外的人看到,那么一定会被杀人灭口!因为除了覃愿没有人可以看,也没有人敢看这样的天帝。
但此时梅花园中的一棵梅树下却有一个人,她默默的看着院子里发生的一切,嘴角上扬勾出一抹好看的弧度。她小声念叨着:“还不够,还不够!继续吧!就快了,马上就要失控了!她,马上就要死了!”
那人想笑,想大声放肆的笑,可在天宫中灵力最强的两位神面前,她不敢。因为那一定会被发现,所以她是能兴奋的期待着事情的发生。
但事实上覃愿已经发现她了,什么事情能瞒过女战神?这世间可能没有。但覃愿并不在意那些争风吃醋,想要夺得天帝青睐的天妃。
覃愿看着天帝红白相间的脸,和晃的越来越厉害的身影眉头微蹙。
白色的光辉照耀着院内两人的脸,如果月亮有情,一定可以知道院中人的忧愁吧!
可惜,明月无情。
天帝的眸子亦明亦暗,映照着夜色。那片他亲手种的梅花树就在月色中静默着,等待着凋零的那一天。
黑色的眸子互相对视着,一者如无底洞般黑的让人发怵。另一者则像漆黑的夜晚中,只有一点星光,仿佛时间有千万物,而眼中却只有一人。
两人沉默良久,天帝自嘲的笑了,打破了沉默。
“也罢,明日你就又要去凡间,总是留朕一个人。你去吧,想你总是比见你让人开心。
三千年,朕在等待中度过了大半,总是想着你,盼着你。你到底有什么让朕如此的执着,想想也真是可笑,愿儿你就不能帮帮朕吗!?”
天帝已有些站不稳,表情却极其认真,像个孩子。一个不想失去喜爱的玩具的孩子,因为从来没有人会拒绝成为他的玩具,覃愿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她很清楚这根本不是爱!
只是一种填补内心空洞的方式罢了。
覃愿的嘴角笑意微漾,又泛着几丝愁苦。天帝眼前的覃愿已变成了几个影,他什么也看不清,那笑也只轻散在微风中。
琉毓酒,世间最烈的酒。一口,一醉,解千愁。
覃愿知道天帝喝了它,或许只喝了一口,一杯,或……一整坛?
但就算天帝喝遍了整个天宫的琉毓酒,又怎么会被美酒所醉?他,是天帝呀!
心中有愁,自会醉。月下独酌,郁结于心,此情此景怎会不醉?用灵力稍加掩饰的醉象,她又怎会不知?
愁上加愁,烈酒显性,我与你心意相通,自知你的愁苦。
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昧的去拒绝,去逃避……那些人总说天上的星星不断的眨眼,每一瞬都会忘掉过去,它们不知忧愁,不知何为痛苦。就像,天帝从来都不懂覃愿一样。
“朕为你准备了晚宴,应是已经开始了,随朕一起去吧。”天帝努力的保持清醒,但那琉毓酒一朝发作,已让他神智不清,又怎么能克制住自己内心醉原始的欲望与冲动。
天帝的手拽住了覃愿的衣袖,指节在皮肉下凸显,阵阵苍白。天帝想要把覃愿带走,他此时脑子里或许还有一个念头,再见你最后一面,再让我好好欣赏你的美,好吗?
月亮依旧挂在天空上,用光辉照耀着世间万物,梅花树下那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手却抓着梅花树,指节如天帝半苍白。
覃愿用墨色的眸子看着天帝的那只手,眼中没有半点温度,那是她惯用的表情,也就用了三千年,说来也是可笑现在想改却也是改不掉了。
“天色不早了,陛下也该早些休息了,臣告退!”覃愿的表情如眸色一般冷淡。是呀,三千年了,过的还真快呢,早就改不过来了,臣和陛下也不再如当初一般了。我和你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紫光微闪,覃愿的衣袖已不在天帝手中,她最后看了天帝一眼,转身,正欲离开。
忽然,狂风大作。吹散了覃愿的长发,伊人三千青丝仿佛炸裂,在空中四处逃窜、飞舞。唇侧一点殷红,缓缓流淌。
美,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