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绾凭借自身养成的处变不惊,胸有成竹,轻描淡写间便让一场有可能演变成暴动的事件消弭与无形,不得不说,干得很漂亮,即使再苛刻的人也找不出一丝丝破绽来。
巷陌里人重新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只是此刻的氛围似乎伴杂着一丝丝不以言明的诡异气息,恰巧此时将军府内出来一人,他身穿一身白衣孝服,只是头上缠绕着一块黑布条,虽是如此,却也无法掩饰他器宇轩昂的神态,还未等站定,他便道:“发生何事?家父灵前,还望诸位勿望生事!”
此人便是蒙府现在的当家人,蒙武。他正在前院等候前来哭祭的诸位朝堂大臣,商社要员,突然看到府前的一个侍卫跑来跟他说了府前的事情,他大吃一惊,赶紧出来查看。父亲刚离世,他可不想有人借机闹事,给蒙府,以及去世的蒙骜脸上抹黑。是已,刚出院门,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是一句提醒众人的话。
巷陌里的多数为附近的小贵族,商人,百姓,流民,他们都曾经受过蒙骜这样或者那样的恩惠,刚才也是悲伤思切,一时之间心神错乱,被贼人三两句抓住了心神,是已跟着鼓噪。此时,蒙武一点醒,所有人都冷静下来。
“武知道,诸位和我一样,对于家父的去世都满怀悲痛,各位都不愿相信家父这样离世。武先行谢过诸位对于家父的厚爱,家父若是得知,一定会含笑九泉。但是,切莫被贼人利用,正如王大夫所说,家父虽与吕相多有摩擦,但武相信吕相断然不会行此下作之事。再者,家父已过古稀之年,年近耄耋之年,堪比二百年前的孔孟圣人,诸位应该替家父高兴,而不是悲伤了!”若说王绾的一番话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王绾的话便如同那无形的春风,吹散了人们心中最后一丝怨念的种子。
嬴政隐没在人群里,嘴角挂着招牌似的微笑,满眼之中全是赞许。心想:“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若说这个王绾是一国之相之才,那么蒙武就是智勇俱有的文武全才。有这样的人才,帝业何愁不成!”
此刻,暴动的苗头彻底被简单粗暴的掐灭了,收人钱财,替人办事的地痞流氓眼瞧事情已成败局,交代的事情无法完成,倒也懂得取舍,纷纷各施技巧脱身。
王绾向蒙武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蒙武会意,回敬了一个隐晦的眼神,眼角余光不留痕迹地划过眼前密密麻麻宛若虫蚁的人群。王绾微微点头,又微微摇头,蒙武便不再言语。
仿佛只需一个眼神,一切竟在不言中。殊不知,他两的眼神交流一下不拉的落在了嬴政眼中,嬴政突然脸皮不由自主的抽抽,感觉浑身有种不自在的感觉,很不好,很不好。
“好了,诸位稍安,武在内院恭候诸位!”蒙武瞧见此间事了,自己的职责已然尽到,便拱手一圈行礼说道。话里话外,全然听不出一丝丝悲伤,反而有着天大的喜事般。
想来也是,本来一件悲伤的大事,在蒙武的嘴里便成了喜事。二百年前的儒家大能孔孟都只过了古稀之年,而蒙骜差一夕便耄耋之年,便是当年雄才大略的昭襄王不也同样的岁数吗?这算是寿终正寝了吧,戎马一生,多少天生将才帅才都马革裹尸,多少大好男儿战死沙场,蒙骜这的的确确是好的不能再好的结局了。
“少将军忙你的!”
“少将军保重身体!为国效忠!”
蒙武的礼节得到了围观民众的认可,听他一说,赶紧出声回道,只是话语之中悄然不见了那浓厚的悲切。
“王大夫,一起走吧!”蒙武邀请道。对于王绾这位咸阳令,蒙武并无任何怨念,反而很钦佩。想当初,蒙骜也曾为了这个官职与吕不韦当廷吵闹过一番,自己也有心竞争一下这个举足轻重的官位,可惜,却败给了名不见经传的王绾,那次廷对,不管是治国方略,亦或是治民,治城韬略,他都输得心服口服。
“蒙武将军见外了。绾虚长你几夕,不介意的话,你称呼我绾兄,我叫你武弟即可。”王绾亲切地回道,一改方才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酷模样。他自上次与蒙武廷对之后,便很少见到这位帝国年长的蒙家少将军。他心中对蒙武早已有了结交之心,奈何一直无缘相见。此次大好良机,如果再错过,便自己都不会放过自己了。
一个愿意结交,一个心有佩服,于是,花前月下,哦,不对,朗朗乾坤之下,一个军方的少将军,一个文官之中的肱骨之臣,便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当然,此在一起非彼在一起,切莫想歪。
这才是故事的美好结局,躁动消散于无形,相知之人得知相交,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可是偏偏,老天似乎有意让这对知己兄弟更加珍惜彼此,于是,打了个哈欠。
“蒙武,死来!”突然,离蒙武最近的人群之中高高跃起一道身影,好似飞往空中的大雁般越过猛虎军军士,嘴里一边还嗷嗷大叫道:“蒙老贼杀我牛家村一村百十余人,现在他已过世,那么便有你偿还!”
好吧,省得吃瓜的咸阳民众猜想了,这个刺客一语道地,说了个干干净净,明明白白。简单些就是,你爹把我全村人杀了,现在他死了,父债子偿。刺客说的话没毛病,一点毛病都没有。你让我尝尽了丧妻丧子丧爷爷之痛,那我便让你受丧子之痛。
不得不说,刺客很会选择时机,恰巧在所有人都满心欢喜的看着事情圆满落幕,有情人,那啥,这一刻,不管是衙司,还是猛虎军军士,不管承认不承认,都会出现一丝丝松懈,放松戒备。刺客眼光很准,准到没有人怀疑他的专业水准。
一时间,那位做了如同猛虎下山之中的山的猛虎军军士呆了,近排的围观民众傻了,后面不了解情况的民众懵了,眨巴着萌萌的大眼睛,渴望地望着。
刺客全身都被蒙在黑布之下,只剩下一双犀利如刀的眼睛仇恨地盯着蒙武,如同嗜血的狮子果断勇猛地扑向了自己的猎物。
嬴政虽然也出现了短暂的懵-逼,可是刹那之间便回过神来,看到刺客向着蒙武直飞而去,他的扇子微微抬起,紧闭的扇子之间响起一道道微不可查的金属交叠之声。同时,他还不忘观察这名刺客,可是除了黑布还是黑布,除了能够分辨出大腿,身躯,脑袋之外,其余一概不知。
嬴政心里便活思开来:“真没骨气!两百年前的刺客先祖们知道你这幅模样,还不气得从坟堆里起来抽你一巴掌,刺客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一点不光明正大,一点不光明磊落,一点也不男子气概,刺客的风骨丝丝都看不到!真是悲哀!悲哀啊!”连声悲哀,也不知道是替谁悲哀!
“近了,近了,还有一丈。”刺客心中吼叫着,他手中拿着一把两寸的剑钵,三面凸起,在微冷的阳光下,闪烁着一层冷冽的幽光,寻常之人看一眼,仿若放到冰天雪地之中一般。此时,那把剑钵离蒙武还有一村,蒙武像是魔障了,不做任何反应。刺客裸露在外的眼眶之中迅速被一种嗜血的疯狂所替代,如若不是周围氛围不允许,他真想大笑三声。
眼瞅着剑钵就要刺破蒙武的白衣,刺入他的心脏,刺客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似是剑钵在轻吟哭泣。
世间多数故事会以好的结局收场,这次当然也不例外。老天只是想寻点乐子而已,并不想死人。所以,刺客注定是个悲剧。
剑钵并没有想象之中刺入蒙武的心脏,而是连带刺客自己都被撞向了一边,轱辘轱辘翻滚到青石台阶之下。站在台下的嬴政看得清楚,原来竟然是文弱的王绾最后关头撞开了刺客。
刺客毫无防备,被撞得七晕八宿。他迅速翻起身,刹那之间便明白过来。他没有搭理身边的矮小瘦弱的王绾,握紧手中的剑钵嗷嗷像只受伤的孤狼又扑向了蒙武,似乎整个世界只剩下蒙武一人。
蒙武其实早就回过神来了,刺客跃起那一刻他便清醒过来,如果连这点机警能力都没有,如何统兵打仗。他之所以那副模样,是为了让刺客近身,他有把握一举擒拿。都是如意的算盘,可惜,这里是闹市,围观者众,不是一对一的比武场,他们都自信自己的能力,可却错估了别人的能力。
蒙武看到王绾挺身而出撞开了刺客,如同闷瓜葫芦滚落到台阶下,心中便是一惊,再也顾不得什么,便向着刺客飞跃过去。
一方救人心切,一方恼凶成怒,自然会是一场大战。可是诶,难道你们将城防司的衙司和猛虎军的军士当摆设了吗?尤其是刚才的那位黑脸铜眼的猛虎军军士,那嗷嗷大吼,回身便疯魔般的舞起长戟飞身攻向刺客空门大开的后背。刺客本想解决眼前的蒙武,可是,背后明显感觉阴风阵阵,如若不躲,必然是拦腰截断的下场,所以,他只能悲叹一声,躲了开来。
“啊”一声,此时,周围前来祭拜的咸阳民众之中妇女儿童才惊声尖叫,在巷陌之间久久不散。人群开始骚-乱起来,秦国虽俱是好战霸道之人,但全是不是,最起码那家中的妇人见到兵刃还是会心慌。人群之中虽有眼力见的老秦人极力呼喊,周围部分衙司维护秩序,可是还是不可避免的出现拥挤躁动。
嬴政也在人群之中,突然感觉身后一股不可抗拒的怪力袭来,他转身拉住仆役趾,衣衫下的青筋暴涨,用力一拉扯,挣脱开前面拦堵的衙司,两人便上了台阶。
衙司很恼火,他回身便抽出青铜剑指向嬴政,大喊道:“你这贼人,还敢行凶?”竟然将嬴政也划分到了刺客一伙。
蒙武已经将王绾拉起,正准备远离战圈,忽然看到气喘吁吁的仆役趾以及脸色冰冷的嬴政,着实惊诧一番,突然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息之间的耽搁,衙司便已抽出青铜剑厉声喝喊。蒙武仔细一瞧,确认无误之后,赶紧拉扯着七晕八宿的王绾,对着那名衙司吼道:“放下剑来!”
衙司无辜地看向蒙武,心说这是贼人,叫我放下剑干哈?
下一刻,便有了答案。只见蒙武小跑到嬴政跟前,躬身道:“陛下怎么来了?还望陛下恕罪!”一开口便认罪。
衙司无语,你说啥类?我没听错吧!他是秦王陛下?扯淡了吧!由不得他不信,此时的嬴政再也没了那副闲情雅致的模样,士子头髻散乱开来,衣衫不整,哪来的秦王派头!
心里想着,又见咸阳令王绾也躬身道:“吾王万岁!”
这一下,吓得衙司心脏病差点出来了。妈妈呀,我想回家!衙司心里悲呼道。知道真相的他眼泪真得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