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的兵士停了马，一改之前冷冰冰的脸色，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转，打量了卫祈一番，才道：“可是京都卫氏三少？”
卫祈点头：“正是。”
“哎哟。”兵士立刻下了马，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原来是卫公子。”
卫祈倒被他的热情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当下也只能轻咳两声，示意身后四人跟着自己，这才对着兵士道：“不知怎么称呼？”
“在下冉大德。”冉大德瞧了卫祈一行人，有男有女，哪里像是奉了军令的样子，但他生性狡猾，心眼灵活，最爱四处打听消息。他深知这卫祈是京都那些老头子放在北疆供着的一尊大佛，动不得，便也不去为难对方，只想着讨个好，若能有他日受些照顾也不错。
思及此，他笑眯眯地又道：“赵将军此时正在巡视，怕还要一两个时辰才能回来。不如让我先带诸位到驻地等候吧。”冉大德指挥着手下分了马匹给卫祈几人。
卫祈也不推辞：“有劳。”便与靳羽等人翻身上马。
冉大德亲自带着卫祈一行人打马而去，剩下的兵士继续巡逻。片刻，几人便到了燕北兵营。
燕北兵营，位于城西外七里处，穿过密林，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宽敞开阔的操练场，场边十几排青砖黑瓦房，看样子是兵舍。这里平日本是独孤厚手中三千驻兵和一千守城军的操练驻扎之地，此刻却是赵安平手下两路州军大本营的驻地，放眼望去，兵舍那边炊烟袅袅，人群忙碌有序。
刚行至范围内，便有守营的兵士上前盘问。冉大德取出进出的令牌，指着身后的卫祈几人道：“这是京都卫家卫三公子，前来拜访赵将军。”
冉大德提也不提刚刚卫祈所说的奉了徐总督之命。卫祈自然也不会再提，他本就是怕这些兵士不搭理自己，想狐假虎威借了徐总督的名头进来，此刻这冉大德很上道地忽略了刚刚的那句话，他不由得多看了对方一眼。
“待我先向温将军禀报。”兵士唤了旁边一人，那人得了消息便朝营内跑去。
冉大德见卫祈眼里噙着笑意，有些感觉丢了面子，挠挠头对着守门的兵士抱怨道：“连我也不信了？”
兵士有些为难：“并非我不信冉大哥，这关键时期，若有任何差池，谁都担当不起。”
“说得正是。”卫祈点点头，对着冉大德道，“便等会儿也无妨的。”
冉大德也就陪着卫祈一行人站在营门外，营内萧杀的气氛影响了诸人，赵艾儿也缩着脖子靠在靳羽身边不肯多说一句话。
突然一声厉吼打破了这股沉闷。
“我不服！我不服！”
“我一未从反贼，二未杀同僚！我不服！”
“赵将军！我上有老父，下有幼子啊！”
愤怒的男人的怒吼，声声撕心裂肺，大吼着不服不服不服！
卫祈皱了眉头，循声望去。营门内，一队兵士推搡着二十来个被粗绳捆缚了手臂的年轻男人，个个垂头，唯有一个男人昂着头怒目圆睁，正是那大喊不服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卫祈问道。
冉大德看过去，摇头道：“这些是燕北郡的逃兵。”
“逃兵？”赵艾儿惊呼，“为何要绑了他们？”靳羽朱昆也皱起眉头，几人却没注意程叔父正细细打量着营内的情况。
卫祈想起路上偶遇的老者，道：“可我听说赵将军重新收编了逃兵，要给他们将功赎罪的机会的。”
冉大德指着那些年轻男人道：“卫公子有所不知。这些逃兵若是不回赵将军帐下，便真成了逃兵，依法当诛。可他们原是独孤厚手下的兵士。赵将军吩咐了，恐有奸细混入，乱臣贼子，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这未免也太武断了些吧。”靳羽不悦道，对那未谋面的赵将军多了几分不喜。
“虽然武断，却是简单有效的法子。”冉大德道。同为武人出身的朱昆也跟着点头，被赵艾儿狠狠瞪了一眼。
卫祈再看那大吼的男人，被押送的兵士用马粪堵住了嘴，双目通红，满眼的不甘，问道：“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送至营外处决。”冉大德心有戚戚焉，对这些同僚也心生不忍。
卫祈想起路上遇见的百姓，或许这些男人中，就有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他们千辛万苦逃了出来，却不想落得如此下场，身体不自觉地就朝营内走去。
守门的兵士抽出刀挡住，卫祈看也不看，顺手抽了离得最近的靳羽腰间的剑，挥了上去。他虽不佩剑，但靳羽赵艾儿朱昆身上却是时刻佩着剑的。
哐当一声，兵戎相见激出细小的火花。兵士手腕一松，虎口发麻，旁边的兵士们全都围了上来，严正以待。卫祈却将剑丢回了靳羽，似是对她说，又像是对众人道：“我只是进去看看。”
靳羽接了剑，护在他身后也进了大营，朱昆护着赵艾儿和程叔父也跟了上去。
落在最后的冉大德心里发苦，只求这位卫大爷别惹出什么大祸事来，不然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去。
卫祈行至那男人跟前，替他掏出了口中的马粪。男人大口地呕吐，喘着气红着眼看着卫祈。他身后的二十多个年轻汉子抬起头看了卫祈又默默垂下头去。
卫祈对着男人问道，“你不服什么？”
男人楞了一下，答道：“我不服！我一未从反贼，二未杀同僚，为何要杀我！”
“你们呢，你们服不服？”卫祈又转向那些年轻汉子问道。
汉子们默不作声。
“若是像他一样不服的，便等着我。”卫祈拍着手上的秽物，“我会尽量为你们求一个机会上场杀敌，证明自己的清白。若是服了的，好在不祸及家人，便可以无声无息地去死了。只可惜了，本是军中好儿郎，奈何身后负污名。”
男人大口呸了一声，冲着身后那些沉默的汉子吼道：“左右都是死，我要死得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汉子们红了眼眶，齐刷刷地就对着卫祈跪下了：“望大人给小人证明清白的机会！”
“温将军！”冉大德第一个瞧见远处而来的温将军，急急唤道，也是为了给卫祈提个醒。
卫祈闻声回转身来，便见一名身体微胖圆头圆脑的老者而来，脸上的横肉挤得两只眼睛只能眯成一道细缝。
“温将军。”周围兵士都朝老者行军礼。
卫祈识相地也上前几步，行了一个晚辈礼道：“温将军。”
温土山伸出手虚虚一抬：“贤侄多礼了。”他眯着的眼睛透露着精光，脸上说不清楚是笑还是未笑的表情。
卫祈被他看得心里发毛，脸色却是不变，老人精他见得多了，家里的宫里的，扮痴演诚恳曾经是他最拿手的好戏。
温土山挥挥手，示意押送的兵士：“带下去。”
“温将军！”卫祈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温土山止住了。
“刚刚的话我都听到了。先带下去，待赵将军回来商议后再作定夺。”温土山拍拍卫祈，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那男人和汉子们闻此，都朝卫祈投去了感激的目光。至少暂时，他们的命是保住了。
温土山让人将靳羽赵艾儿带下去休息，军中大营，女子也不方便四处游荡。程叔父陪着赵艾儿，朱昆非要跟在卫祈身边。温土山也未在意，带了卫祈进屋子，便点了亲兵在门外隔间里上茶招呼朱昆。卫祈点了头，朱昆这才退下。
温土山与卫祈分主客坐下，亲兵上了茶关好了门，他这才慢慢开口道：“卫祈，你身无半职，刚刚竟然敢在那些人面前许愿，你可知，我能治你一个蛊惑军心的大罪。”
“望将军恕罪。”卫祈起身抱拳，“卫祈只是见这些人都是大周军中儿郎，还不曾上场杀敌就为个莫须有的罪名致死，实在于心不忍！”
“好一个于心不忍。难道我营内其他子弟就不是大周军中好儿郎了吗？”温土山轻笑一声，“卫祈，我今天放过了他们，他们中若出了奸细，惹了什么岔子出来，谁担当得起？大丈夫做事，岂能瞻前顾后，妇人之仁。”
“卫祈受教。”卫祈心中虽不以为然，却不愿在此问题上与之多作辩论，跟这个时代的人来谈论人权无非是自讨苦吃。
温土山满意地点点头：“你说你要为他们求一个机会的。卫祈，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封公文递给他。
卫祈接过公文拆开，还未来得及读，耳边便响起温土山的声音。
“徐总督有令，召卫祈暂领燕北郡都尉一职。”
卫祈按捺住满心的惊讶，问道：“总督大人这是何意？我乃待罪之身，不得授受官职。”之前跟徐森的接触，虽然觉得对方多有亲近之意，但授职一事，却未曾透露过丝毫风声。
“所以只是暂领。总督大人说了，这是你的机会，也是门外二十条汉子和燕北郡内两千兵士的机会。”温土山严肃道，“当然，你也可以当作只是还他一个人情。”
卫祈失笑，这是还人情，还是欠人情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