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黄昏,夕阳已然西下,空气中令人焦躁烦闷的热浪渐渐退去,阵阵轻柔的微风袭来,输送着渴盼已久的清凉。天际边残留着的些许橘色晚霞,将岑宅后院映得绚丽多彩,恍如美丽的画卷一般。那披着红纱的假山鱼池,镀上赤芒的青砖石道,变换异色的花草树木,无不让人身心畅快,静娴恬淡,即便是树上低鸣了一整天的知了,此刻似乎也感觉到了舒怡,不再声嘶力竭的抗议炎炎夏日的蒸蔚。
鱼池不远处的凉亭中,正中间的圆石桌上,汗巾,糕点,茶水,果盘整整齐齐的一字排开,石制的矮凳围放在桌前。
石凳上,梅常卿一边好奇的扫视四周,一边就着茶水,悠闲的吃着瓜果,点心。
碍于上次的经历,岑梦吉此次带梅常卿前来,并未入岑府正门,而是绕道后院,将其留在凉亭中等候,自己则是前往房中去取那花坊的契约。
梅常卿正悠哉之时,一道靓丽的身影出现在了眼前。
“你为何会在我家后院?”
循着声音抬头望去,梅常卿猛地一征,立刻站起身来,将口中还没咀嚼完毕的糕点吐在手心,恭恭敬敬的道:“岑小姐,我……是……吉少爷唤我前来,说是领取花坊的契约。”
岑梦瑶并未理会,稳稳的坐了下来,神色没有丝毫变换,只是悠悠的拿起一块方糕,轻咬一口,淡淡的道:“我听福伯说,你打算在临鹭村种植花卉,饲养物宠,而且所培育的,皆是些寻常难得一见的品种,是吗?”
梅常卿见过这母老虎大发雷霆的模样,此刻看她虽然神色冰冷,语气却颇为和善,心中多有不适,依旧战战兢兢的应道:“是啊,我对这些奇异花卉很是喜欢,私下有些涉猎,此番开设养殖,一来是为了自身的喜好,再者,也当是自给自足的营生。”
“若是得空,我能去你的花圃看看吗?”岑梦瑶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梅常卿心下一惊,你去,若是你突然爆发,我那花圃的幼苗还不够你糟蹋的!鬼使神差,他居然直接应道:“不能!”
话刚一出口,他立刻感觉到不对,慌忙改口道:“能,当然能!”
见他这幅模样,岑梦瑶面色稍稍缓了缓,抬起头来,低声问道:“我很凶吗?”
“啊?”
梅常卿完全没想到她突然有此一问,一时难以转过弯来,差异莫名。待回过神来,这才暗道:这还用问吗?对待自己的亲弟弟都那般残忍,你这何止是凶,简直是凶残!
可他也不敢直言,只能讪讪一笑,敷衍道:“怎么会!“
“呵呵”
许是觉得他这憋屈的神情太过逗趣,岑梦瑶突然微微一笑,将桌上的糕点想着他的方向推近了些,接着又替他斟满杯中的茶水,柔声道:“过门便是客,你为何这般拘礼,坐下用些点心,茶水。”
梅常卿见到这般情形,心中更是忐忑,过门是客,不久前,我也曾来过岑府,也没有这般礼遇。今日是怎么回事?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吗?
他慢悠悠的坐了下来,将手心里还未吃完的糕点再度送到嘴里,机械性咀嚼了起来,却是不敢太过用力,谁知道面前的老虎什么时候爆发呢?
见岑梦瑶并未有所动作,他又端起面前的茶杯,猛灌下去,使劲噎下口中的吃食,如坐针毡的一会动动胳膊,一会挪动下屁股,紧张的不得了。
岑梦瑶既不说话也不看他,自顾自的抿了一口茶。
凉亭中的气氛尴尬无比,好在岑梦吉没多久便回来了。
“姐,你也在啊!”
来到凉亭中,岑梦吉挨着梅常卿做了下来,将一份契约递到他的手中,端起岑梦瑶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淡然道:“大哥,这是花坊的契约,从此刻起,你便是常卿花坊的主人了”。
梅常卿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原本紧绷的双肩与臂膀瞬间柔和下来,有岑梦吉在,他的危险要低的多。
“谢谢你,吉少爷!”
“对了!”
岑梦吉突然一惊,随即微笑着道:“大哥,明日是大吉之日,我已帮你预定了城里的吹打板子,咋们举行一个常卿花坊开业庆典,如何?”
梅常卿愣了半响,迟疑道:“不用了吧?”
一旁的岑梦瑶却是抬起头来,淡淡的道:“花坊开业,为打响声名,庆贺一番无可厚非。你的花坊,将来所出售的,皆是些并不常见的奇异花卉,不妨事先向大家介绍一番,勾起人们的好奇与兴趣,这对于你日后的买卖,可是有着重大影响的。”
梅常卿看了岑梦瑶一眼,精致的脸上,透着真诚,缓和的面色,看上去异常的娇艳,不得不说,这母老虎温和的时候,还是挺诱人的。
稍稍愣了愣神,梅常卿猛地甩甩头,使自己的思绪恢复过来,随即收回目光,切切的道:“既然你们都这么说,我便回去准备准备,明日里稍加庆贺一番。”
岑梦吉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对嘛!我姐说的准没错!”
梅常卿满脸黑线,很是同情的看了看岑梦吉,心中暗自叹道:哎!吉少爷,你出门在外时的那份洒脱与不羁,回到家里以后全都荡然无存,在母老虎的面前,只能这般唯唯诺诺,不得不说,你的遭遇可真是令人同情,可我无能为力,救不了你。
“好了,此事已了,我便先回去了!”
梅常卿站起身来,朝着二人拱手一拜,便要转身离去。
“大哥,再坐会吧!”
岑梦吉也站起身,却是出言挽留。
还坐?我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啊!梅常卿早已心生逃离之意,只是碍于礼节,这才耐着性子等候多时,此刻,他恨不得能再生出两条腿来,风一般的离开。
“不坐了,我还需回去准备明日里的开业庆典,就不再叨扰了!告辞!“
话音刚落,梅常卿也不管面前姐弟二人是何种神情,匆忙起身,疾步快行,只在数息之间,便消失后院的院门外。
“姐,你帮大哥张罗花坊,为何不直接告诉他呢?”待到梅常卿离去,岑梦吉复又坐了下来,看向岑梦瑶,疑惑道。
岑梦瑶眨了眨眼,淡淡的道:“初见这梅常卿时,我觉得他必定是与你一样,不学无术,慵懒无为。可后来,他智破红枫岭白骨案,随性的诗句便能将那些眼高手低的才子们耍的团团转,而且,据福伯福婶的描述,此人颇有才学,其心性也不可谓不正,脚踏实地,自食其力,只是时运不济而已,这就是我欣赏他的地方,也是我为何相助与他的缘由。
男人嘛!特别是这些读书人,向来将骨气看的比什么都重要,我若是言明,让他接受女子的帮助,他定然抹不开面。福伯福婶当初邀他前往临鹭村住下,不就是遭遇过这般情形吗?若换做是你前往馈赠,那就不一样,兄弟之情,朋友之义,他心里也更容易接受些!”
“姐,你心地如此善良,若是以后稍稍温柔一点,就十全十美了。再有,我也是读书人,你为何从未照顾一下我的薄面,总是在府上对我吆五喝六,甚至暴戾动粗呢?”岑梦吉叫屈道。
谁知,岑梦瑶突然眉头一凝,怒目圆瞪,声音也更粗暴了些:“你若是能及他万一,我何至于如此劳累?你整日里游手好闲,不思进取,败坏家业你倒是会!我问你,今日里,府上教习先生所教授的诗词文章,你可有领悟透彻?”
岑梦吉顿觉委屈,抱怨道:“我听你吩咐,前往南街去寻大哥,哪来的时间熟悉那些?”
“还敢顶嘴,是吧?”
岑梦瑶突的站起身来,看了他一眼,可怜的岑梦吉立刻低下头,轻声道:“好吧,我现在就去书房,安心读书!”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