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去的方向正是他的至交好友吕禄的府邸。
一路上,郦寄犹然记起信中的威胁之语:事成封王封候,事败玉石俱焚。
郦寄与吕禄交情深厚。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在友情与亲情面前,郦寄毅然选择了后者。而且不止一次地选择后者,朝廷的局势已经到了如此危急的时刻,朋友小义又怎能比得过国家大义,即便丞相,太尉不下命令,郦寄他也会义无返顾的对国家尽绵薄之力.
在轩车上的郦寄一路思绪难以平复,成则彪炳史册,这是个任谁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吕禄的宅第原在长安西北横门大街的东市上,自从就任大将军,便唆使吕产下令将未央宫北门外的一处豪华的四合院赏赐给自己,美名其曰便于办公。
未央宫北门外除了官署区还是功臣贵胄的宅第。当年,吕后为了报答夏侯婴冒死救下被刘邦踹下马车的一双儿女,赏赐给了他北门外的第一宅,吕后称之为“近我”。吕禄虽然早已觊觎夏侯婴的第一宅,但也只有吞口水的份,毕竟那是吕后的恩典。
吕禄的新府邸选在了毗邻夏侯婴院落的地方,尽显尊贵。
郦寄来到大将军府,高挂的灯笼映衬着大门的壮丽,吕禄的家兵在高耸的望楼中挽着强弓四处巡望,表情严肃,戒备深严,仿佛大敌当前般,随时准备攻击。
站住,来者何人?望楼中家将喝道,顺便作出搭工射箭的架势。
是我,烦将军替我通报一声,就说郦寄来访,有要事相商。
不一会儿,梁王大将军府的大门就嘎吱一声,打了开来,吕禄家老本想导引着郦寄进去,然而郦寄却径直奔往吕禄的卧房,郦寄对于吕禄的府邸可谓轻车熟路。郦寄本不想失了礼数,但他想唯有这样才能显示出事情紧急。
他在吕禄卧房前喊道:梁王,梁王,大事不妙也!
吕禄当时并未入寝,还正与宠妾打得火热,听得外面郦寄叫唤,心知有事发生,便披衣开门而出。
郦寄见吕禄衣衫不整,恭手说道:梁王,我深夜讨扰,实有要事,望梁王见谅!
吕禄摆摆手道:郦兄,何出此言?你我交情,还在乎这点小节!
吕禄带着郦寄进入密室,这密室是吕禄与人商谈机要大事的地方,常人根本无法知晓。
我从齐国回来的朋友那里得到确切消息,灌婴正与齐王密谋,要联兵攻入长安,要置尔等于死地也!
吕禄一听,大惊失色道: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郦寄肯定道。
吕禄本来就属于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加之极度信任郦寄,竟然深信不疑,再想想赵王吕产最近命他加紧训练甲士以应不测。思量起来,果真要大祸临头了。
郦寄见吕禄吓得有点愣了神,心知自己的老朋友已是信了七分,他便继续说道:再则,当年高祖刑白马立誓曰非刘氏不能封王,而今吕氏三王,都是有违高祖遗命,往日吕太后在,大臣不敢有异议,而今太后驾崩,那些老臣们也会有所行动。
经郦寄这么一提醒,吕禄突然感到有点窒息,他生下来就是吃喝玩乐的主儿,那经过这么大的风浪。一时间手足无措,哑然失色道:那...那可如何是好,郦兄,你,你可得替本王想个法子才是!
郦寄重重地叹了口气,继而沉思了一阵,说道:法子倒是有一个,只怕难办也!
郦兄,那你倒是快说呀,本王都快急死了。
当年太后和老臣们议定,吕氏三王,刘氏七王,这本是吕太后的旨意,并非尔等所为。只是大将军身为藩王,却不到封地就国,长期呆在京城并且手握重兵,加之皇上年幼且来历不明,怎能不让人起疑?那些早有野心的人自然会借机发难,唯今之际只有大将军能交出兵符归还太尉,离开长安是非之地,方能无忧也!
吕禄虽觉不妥,但以他的智商也绝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翌日,吕禄向吕氏几位老辈征询意见,征询意见的结果是没有意见。
吕禄以委婉地方式向吕产禀告了这件事。
吕产的答复是一个字,等。吕产的思路很清晰,他不知道吕禄从哪得来的消息,但他知道当务之急并不是远在千里之外的灌婴和刘襄,而是隐藏在长安城内的反吕势力。
吕禄一时犹豫了起来。
得知吕禄犹豫不决,郦寄一连数日约吕禄出去打猎。
打猎是假,洗脑是真。
但吕禄再笨,他也不会不知道手中有枪,心中不慌的道理。恰好两人打猎回途中路过武阳侯樊哙家门口,樊哙遗孀吕媭看到了两人,她把他们招呼进去闲聊起来,当得知侄子有归还将印于太尉,自己去封国上任的想法后,吕媭大为恼怒,开口骂道:庸奴,尔身为大将军,却要弃军就国,如此吕氏一族,必遭大难!
吕媭虽为女流,但头脑还是有点的。
但吕禄实在太笨,在他看来,不弃军就国才会遭难,怎么这个姑姑说得与郦寄刚好相反。他平素也知道这个姑姑难以相处,自然对她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是漫不经心地敷衍一番。
吕媭见侄子并不把他的话当回事,更加气不打一处来。郦寄在旁,她又不能说得太过明白。这种情形下,吕媭继续延续着极具创意的行为艺术,一时间把吕禄和郦寄看呆了。吕媭把家里的金银珠宝都拿了出来散在地上,将家里所有的侍从集中到院落里嚷道:“家族将亡,大家散伙,何必替他人守这些财货?”
如果那时候有西游记,不免让人想到这是不是猪八戒的口头禅?
吕禄想不明白姑姑打哪来的火,心想今天倒了霉了,好好地打个猎,碰上了个疯婆子。
他趁人不备便迅速地逃了出来。
从疯狂的老太婆家中出来,吕禄隐隐感觉到惴惴不安,不免玩兴大减,于是他拜别郦寄,往北军帅营而去。郦寄望着郦寄的背影,不免有点泄气。
一恍又是十天,吕产等待的人终于回来了。
郎中令贾寿从齐国回来,并且确认了一个消息,灌婴与齐国不日将联兵攻打长安。
吕产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
他心里冷笑道:终于可以开始动手了!
吕产之前所有的准备都是在等这个消息,而且他相信必定能等来这个消息。事实上,结果如此。他从吕后身边多年的观摩实习经验看到,当权者杀人很容易,但想要用杀人来阻止自己被人杀并不容易,因为人是杀不完的,国家这么大,事情这么多,就算自己当政,总要有干活的人。杀人不能过于随便,如果杀人仅仅是给自己树敌,那杀再多也没用。高后就曾经教导过吕产,斗争要凭脑子,要用智慧。否则,她如何能以女主专政?靠滥杀无辜就能赢得权力,何其难也?所以,吕产要干掉朝中不服的人,就不能没有名头。杀之无名,不如不杀。现在灌婴与齐王联兵造反的证据有了,这就是最大的罪名。灌婴的推荐人是自认为当今第一谋臣的陈平,还有那些当日支持陈平的大臣们,有了这个证据,将他们一网打尽并非难事。
吕产深深佩服自己的谋划,竟然如此滴水不漏。
他向贾寿说道:“走,入宫!”
就在吕产与贾寿带着一堆甲士从衙署出来,往未央宫匆匆而去的时候,他们似乎忘记了脚下的地方是公共场所,而那里面并不只有他们几个人。
刚刚升任御史大夫的曹窟,也就是曹参的儿子,属于侯二代。他正好在御史府衙值班,不巧听到了吕产与贾寿的对话,看着他们匆忙往未央宫北门而去,顿感不妙,赶紧放下手头的工作跑到陈平府上报告。陈平得知,心知吕产马上就要动手了。他紧急找来周勃应对。
计议之后,两人一致认为,再不控制北军,就晚了。
他们密召三个年轻人前来,一个是掌符节的襄平侯纪通,纪通是开国元勋纪成的儿子,袭父爵,属于候二代,一个是皇族典客刘揭,另一个便是郦寄。这三人现在都已是铁杆的保刘派。
周勃与三人快马赶到驻扎在蓝田的北军大营,北军作为京城最重要的保护力量,没有将印任何人都进不去的,北军将士一直都有认印不认人的军规。
先由纪通进入吕禄帅帐假传圣旨,令他归还将印。
纪通刚刚出来,郦寄,刘揭便前去求见吕禄,见到吕禄,便连蒙带骗说长安已经大乱,再不交出将印,那些老臣子就要杀入北军大营。
吕禄在两人的联袂忽悠下,终于吓得交出将印,快马加鞭赶回长安家中准备拖儿带女卷铺盖走人。
吕禄前脚刚走,郦寄刘揭后脚就跟了出去,把将军印信给了周勃。
周勃进入北军军营,召集军队,大声喝道:为刘氏左袒,为吕氏右袒。
全军将士竟毫不犹豫地袒露左臂,都是吕禄在军中作威作福惹的祸。
心急如焚的陈平接到周勃接管北军的消息,顿时松了口气。
陈平分明的感到,最惊险的时刻就在下一步,下一步就是吕产的南军,目前他还控制着宫廷,比吕禄要难以对付得多。如果一招失算,必定满盘皆输。所以要最终打败他,不得不亮出杀手锏。
陈平心中的杀手锏并不让人感到奇怪,他是朱虚侯刘章。
整个刘氏皇族最剽悍的人。陈平可以肯定,刘章对吕产的头颅一定很有兴趣。
陈平令曹窟告知朱虚侯刘章把住未央宫大门,不要放吕产出来。刘章早就恨不得杀了吕产,自然十分乐意。未央宫虽然很大,但出口却只有两个,一个为北门,是官员上书,朝见天子进出的大门,二为东门,是诸侯王朝拜天子的通道。只要守住这两个大门,吕产就算插翅也难飞。
曹窟见完刘章,马上进入未央宫前殿,前殿是举行朝会天子大臣议政的地方。曹窟进入前殿后,命令前殿甲士,不准吕产进入天子寝宫。
吕产正在未央宫内调兵遣将,突见曹窟进入未央宫前殿,不知出了什么状况,上前询问,却被殿外甲士拦住。
吕产恼怒至极,马上回去调兵,打算围住天子寝宫。
曹窟畏惧吕产手里的南军,不敢轻举妄动,他见吕产大怒而去,又马上派信使通告周勃。
周勃见已是火烧眉毛,当机立断,命令刘章入宫保卫少帝,诛除吕产。刘章得到命令,说道:我一个人难以成事,给我一千人马才行!
周勃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千步卒。
年轻气盛的刘章手举长剑高呼道:诛除吕产,卫我江山。
刘章气势汹汹地带着一千步卒进入宫中,朝吕产杀来。
吕产正在宫中忙着调兵,突见刘章领着一队人马前来,心知不妙。
一千步卒见到吕产,两眼发红,呼啸地冲上前去,要立个头功。
吕产及其部属被他们的气势吓傻了,等回过神来,吕产只见身前的护卫死得死,逃得逃。吕产心中的精兵良将竟然不堪一击。吕产马上抱头鼠窜。
千载难逢的机会,刘章岂能放过?他迅速地追了上去。
吕产在宫中像无头苍蝇地乱窜,未央宫如此庞大,却没有一个可以藏身的角落,吕产只能往宫门逃去。到了宫门却发现一群刀兵甲士早已严阵以待。吕产只能掉头再走,躲来躲去,终于找了个宫中最安全的地方—厕所,也是他的葬身之所。
士卒们不久就发现躲在厕所瑟瑟发抖的吕产,刘章也不废话,一剑下去,吕产就完了。
剽悍的刘章深知斩草除根的重要,他带兵来到长乐宫,找到吕氏家族的另一个成员长乐卫尉吕更始。吕更始并没有得知吕产被杀,笑盈盈地迎了上来。没想到迎来的却是刘章手上血淋淋的长剑。
杀了吕更始,刘章已经控制了整个宫廷。
周勃得知吕产被杀的消息,笑道:我所担心的只有吕产,今吕产已除,大患消矣。
在周勃的努力下,吕氏一族不管男女老幼,全部被杀。
朝堂中再也见不到姓吕的草包跟垃圾了。
然而,另外一个问题又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