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豨叛乱被平定后,又到了该秋后算账的时侯。
他把矛头指向了梁王彭越,他用习惯性的办法,先下诏斥责彭越。
天子下诏来骂人,个中轻重让人不寒而栗。
彭越接到诏书反复看了几遍,越看心中越是畏惧,他苦思对策,决定主动去朝廷负荆请罪,部将扈辄劝阻道:不要去,去了必定回不来了!不如起兵叛乱!还有一拼!
彭越听了这话,不置可否,他其实并不想对抗朝廷,对抗朝廷凶多吉少,不对抗也是凶多吉少。韩信的前车之鉴还摆在那儿,彭越可不想成为第二个韩信。
刘邦的这道诏书非常之狠!天子给臣子发骂人的诏书,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臣子:朕对你很不爽,你自己看着办!
领到这道诏书,也就意味着政治前途,甚至性命都处于极度危险之中。
彭越因此心情极度惶恐,言语不觉粗鲁起来,脾气也暴虐不少,他某次对梁太仆恶语相向,还要治太仆的罪。梁太仆先发制人,畏罪潜逃,跑到长安去反咬了彭越一口。
刘邦不管真假,他迅速派出几个精干将士跑到梁国将彭越和扈辄就地拘押,直接解送到洛阳,交于廷尉王恬审理。
王恬这个人,并非正人君子,以前审贯高的时候,我们就知道此人的办案风格。
稍微审讯了一下,王恬并没有拿到彭越造反的证据,也就是说,彭越被人诬告。但这种结果显然不会让刘邦满意,他左思右想,想到了个办法,让人领略到了王恬在制造冤假错案方面的造诣,他在呈给刘邦的案情奏折上写道:扈辄有意谋反,但梁王不加阻止,是想造反的前兆,应该依**罪。
这同样是一条莫须有的罪状。
看到这个结论,刘邦高兴异常,便下令处死扈辄,念在彭越功劳的份上,免其一死,但将他废为庶人,贬到蜀地青衣县居住。
彭越连上诉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拽上了囚车,一路颠簸西行入蜀,从镇守一方的诸侯王变成一个囚犯,彭越的运气并不比韩信好多少。
本以为捡了条命,以后可以安度余生,可是,他的运气实在太差。
在去青衣县的路上,他碰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最终会要了他的命,她就是吕后。吕后正赶去洛阳找刘邦提出对彭越的处理意见。没想到半道上碰见了彭越,彭越一见到吕后,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他以为女人心软,兴许吕后能帮他说情,因此彭越向吕后声泪俱下地诉说着自己的冤屈。
吕后好言相劝,表示愿意帮他求情,她让彭越跟自己一块返回洛阳。
彭越信以为真,跟着吕后原路返回,到了洛阳宫外,彭越在宫外等候,而吕后则去面见刘邦。彭越满怀希望在宫外焦急地等待着,他等待着一道赦令下来,他又做回了威风八面的诸侯王,他又可以享受到万人膜拜的那种优越感了。
可是,等了半天,没见到赦免的圣旨,却见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卫士冲了出来,在他的惊讶中,他被捆了起来,而且又到了熟悉的地方--廷尉府。
廷尉王恬睁眼一看,差点懵了,怀疑自己眼花:怎么又是彭越?不是已经定罪了吗?
他擦亮眼睛细细地将彭越打量了一遍,心想:没错,是梁王!
王恬不敢做主,赶紧进宫去请示刘邦,刘邦把吕后的意见告诉了王恬。
上面既然有了指示,王恬自然就好办事了。
他充分发挥着导演编剧的才能,不断地找人来诬告彭越谋反。最终,在廷尉府各级官员的不懈努力下,彭越谋反大罪做实,结论是:彭越枭首,夷三族。
彭越死后,头颅悬在城楼上示众,吕后似乎还不过瘾,她随即向刘邦提了个建议,这个建议充分体现了她日益变态的心理,当然,后面还会有更骇人听闻的。她建议刘邦将彭越剁成肉酱,遍赐诸侯。
当肉酱送到淮南王英布那里的时候,英布正在兴致勃勃的打猎,他接过肉酱,顿时感觉脊背发凉,就像从头到脚被人泼了盆冷水,兴致全消。
韩信死了,彭越死了,接下来会轮到说不定就是寡人!不行,得及早加强戒备。英布思忖道
为了防止不测,英布下令国内加强戒备。但英布怎么也没想到,虽然他早已未雨绸缪,但他的结局还是一样一样的。
英布的医官中大夫赫贲想讨好英布,趁机给英布的宠姬送了很多礼物,没想到,赫贲的讨好不但没有取悦英布,英布对怀疑宠姬与赫贲有不正当关系,英布决定不管真假,先做掉他。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老套的镜头来了。
下属怀恨在心,接着去长安告密,接着刘邦大怒,接着刘邦派人去查。
接着英布真的反了。
得知英布造反,刘邦打算派太子统兵平叛,但太子的老师却向吕后说道:不可,太子出征,无功且不能免祸,不能去!
吕后觉得很有道理,就对着刘邦哭哭啼啼,什么太子年幼,太子不习兵事,太子如有不测该当如何如何,说的刘邦都心烦透顶,骂道:早知竖子不能任事,还是得朕亲征!
高祖十一年夏,刘邦在安排好一切事务后,再一次御驾亲征。
亲征之前,夏侯婴向刘邦举荐门客薛公,这位仁兄可不是普通人,他做过故楚国的令尹,非常有智谋。薛公给出了英布可能采取的三个策略,而且料定他会采用三策中的下策。上策为南取吴,西取楚,东并齐鲁,北收燕赵,坚壁固守;中策为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据敖仓栗,塞成皋口;下策为东取吴,西取下蔡,聚粮越地,身归长沙。
英布并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他虽然不及韩信与彭越,但此人江湖朋友众多,而且与长沙王有姻亲。当刘邦得知英布果然采用了预想当中的下策时,年迈的刘邦才有了些底气。
英布一开始连战连捷,到达庸城的时候,碰到了刘邦大军。刘邦上前骂道:朕封你为王,你却不思知恩图报,竟敢造反!
英布之前打了胜仗,心气高了很多,他又想到刘邦年老,便半带嘲笑的说道:无他,我也想当皇帝!
刘邦气得浑身颤抖不已。他也不多说废话,便将长鞭一挥,下令攻击,汉军像离弦的箭一般,向前冲去,只见千军万马尤如巨大的利剑般向敌人刺去。见着这万马奔腾的场景,年逾花甲的刘邦突然也热血沸腾起来,他拨动战马,举起长剑,冒着英布军队密集的箭矢,跃到阵前督战。突然,一支利箭飞了过来,射中胸口,好在刘邦身上的盔甲很厚,箭入不深。众将士见天子都这么拼命,自然个个奋勇争先,一时之间,就像战神灵魂附体般,把叛军阵地冲的七零八落,纷纷溃逃。
叛军在一刹那间崩盘,英布见大势已去,只能带领残部向东逃窜。
在汉军的追击下,英布只剩下百余从骑,他在去长沙国的途中,被自己的小舅子长沙王吴臣伏兵杀死。
刘邦又一次平定了叛乱,但他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堂兄荆王刘贾战死,自己则身受重伤。
淮南国被平定,荆王战死,刘邦把荆国更名为吴国,封给刘仲的儿子刘濞,刘濞这位仁兄不得不提一下,几十年后由他掀起的风暴将又一次把大汉王朝送入危险的境地。
在班师的途中,路过家乡沛县,与沛县父老引酒,在那里留下了有名的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到达淮南时,刘邦接到两个喜报,其一为长沙王吴臣献上了英布的首级。其二为周勃献上陈豨的首级,代地悉数平定。
周勃不仅献上了陈豨的首级,还献来了一条让刘邦难以置信的消息,卢绾参与了陈豨的谋反!
卢绾是刘邦最铁的兄弟,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这个事实。
所以,他下诏卢绾回朝。
有了前车之鉴,卢绾哪敢去长安?前面很多人都是这么死的。再加上确实与陈豨有过联络,心虚得狠。陈豨造反的时候,他为了阻止匈奴入侵,派部将张胜去匈奴游说。张胜在匈奴碰到了通缉犯臧衍,臧衍这个人的老爹便是燕王臧荼,他对张胜说了番唇亡齿寒的话,大意是陈豨灭了,接着就是轮到燕王了。张胜听后觉得有理,反倒改变了初衷,去请冒顿单于出兵助陈豨叛乱,保住陈豨就是保住燕王,而保住燕王就是保住自己。
冒顿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既可以打劫,又可以让人家欠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匈奴铁骑在冒顿的命令下,再一次南侵。卢绾得到军情,把账算在了张胜头上,拘留了张胜的全家,并且向刘邦禀报了事情原委。张胜快马赶回燕国后,给卢绾解释了其中的厉害关系,卢绾到吸了一口气,才发觉自己已是骑虎难下,就算刘邦与自己的关系再好,为了各自的利益,刘邦也不见得会收起他的屠刀。张胜是没有错的,但是张胜的罪已经上报了朝廷,如果再抵赖必然引起刘邦的怀疑。刘邦的年纪大了,老而昏聩,他的疑心病一发作,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了一个掩人耳目之计。他从囚犯中拉出一个貌似张胜的死囚,且把死囚弄到菜市口斩首,意图蒙混过关。
杀了假张胜,卢绾的心里还是战战兢兢,他一面再派张胜去匈奴结交,一面派使臣去给陈豨暗暗送去军需物资,顺便给他打气加油,希望他能顶住汉军的攻势。在卢绾看来,陈豨顶得越久,燕国就能存在的越久,最好双方能永远都这么相持下去。
但事实并不如卢绾所愿,陈豨很不争气,不到几个月,就身死国灭,看到陈豨的下场,卢绾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他开始惶惶不可终日。朝廷的诏书一来,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对付诏书的办法,卢绾还是用土办法,托病。
刘邦见到这种托词已不是一回两回了,他是没那么好糊弄的,你卢绾能拖,我就能查。他派辟阳侯审食其,及御史大夫赵尧入燕,一面明察暗访,一面上门去催。
卢绾别的本事倒没有,但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装的本事倒很不错,他在病榻上装得奄奄一息道:从前异姓分封,共有七国,现在只存我和长沙王两人。族诛韩信,烹醢彭越,都是吕后计划。近闻陛下抱病不起,**均归诸吕后,吕后妇人,阴贼好杀,专戮异姓功臣,我若入都,明明自去寻死,且待主上病愈,我方自去谢罪,或尚能保全性命呢!
这话应该说是说得很恳切在理的。
但卢绾却忘了在场的一个人的身份,辟阳侯审食其。这位仁兄听了卢绾的话,心里非常地不舒服。审食其从刘邦起兵后就被派去服侍吕后,做俘虏的时候都陪着她,他跟吕后的风言风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审食其回朝中复命时,便添油加醋地嚼了卢绾的舌头,刘邦还是将信将疑。不巧此时又送上来卢绾部将张胜没死,去出使匈奴的消息。卧床不起的刘邦这才确信,卢绾真的反了。他随即下令樊哙统兵去平叛。
急怒攻心之下,导致箭伤发作,疼痛难忍,疼痛之下他想到打英布时本来派太子前去的,要不是吕后干扰,他就不需要亲自上战场,不上战场他就不会受伤,不受伤他就不会痛疼难忍。这个时候,吕后和太子过来问候刘邦的伤情,刘邦气不打一处来,便将他们母子骂得狗血淋头。刘邦的近侍与樊哙有嫌隙,他见吕后太子挨骂,知道机会来了,便偷偷进谗言道:樊哙为皇后妹夫,与吕后结为死党,他暗地设谋,等到陛下百年后,将引兵报怨,尽诛戚夫人、赵王如意等人,不可不防!
刘邦听信了内侍的话,赶紧召周勃,陈平前来:樊哙党同吕后,盼朕早点死,可恨至极,命汝两人乘驿前去斩了樊哙,不得有误!陈平,你去取樊哙首级,周勃,你代樊哙统兵平叛。
陈平,周勃面面相觑,不知刘邦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邦虽然疑心病很重,但也不至于自己的老婆和妹夫都不相信吧。但也很难说,就算是萧丞相,刘邦对他不太放心,在他平叛之时,就三番五次派人来查探萧何的动静,逼得萧何没有办法,为了自保,只能听取门人的意见,自污名声,与百姓争利。后来惹得刘邦大发雷霆,把萧何下狱,萧何在狱中虽然没有受到非人的虐待,但在精神上却受到了极大的挫伤。
陈平和周勃仔细地合计了一下,认为刘邦是一时糊涂,才出此昏策。刘邦糊涂,但陈平和周勃不糊涂,他们认为樊哙既是皇亲国戚,又是功臣。樊哙要杀要剐,还是由刘邦亲自动手为好,所以,他们决定先不杀樊哙,把他抓回长安再说。
卢绾得知朝廷派樊哙来围剿,马上拿出了个应对之策,跑。
跑到长城下,等待赦令,一旦没有赦令,就逃到匈奴去,若有赦令,可顺便回到燕国。
眼下的情势,除了等,他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