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蚡接到灌夫的信,也不急于打开,而是随手扔在几案上。
如果没有猜错,这定是灌夫的求饶信,想到这田蚡心里变得无比畅快,求饶可以,那还得看你割多少肉了。
田蚡正自鸣得意之时,来人将灌夫的话转告了他,这句话把他惊出了一声冷汗。
他走进卧房,把所有侍从赶了出去,打开羊皮信,仔细看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的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他颤抖着双手把羊皮信件扔到了炭火盆上,直到看着它化为灰烬,他才稍稍揩去了额上的汗珠。
田蚡这时才明白,他小看了这个所谓的莽夫。
如果灌夫将信上的事情揭发出去,他田蚡的日子就活到头了。
田蚡在卧房踱了几步,便叫来门客,让他备点礼物去灌夫那里,就说你我两家和解,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灌夫见到田蚡的来使,得知来意,不禁冷冷地大笑。
这真是一个奇妙的转折,但是对于田蚡来讲,这也是他唯一的选择。
灌夫给他送去的不是割肉求饶的信,而是可以一招便将田蚡致命的“刀子”。
田蚡的屁股也不够干净,这连刘彻都知道,告他贪污受贿那是没有任何用处的。然而,灌夫在信中写的事情,可以这么说,如果捅到刘彻那里,等待田蚡的只有一个结局,死无葬身之地。
那还是建元二年的陈年旧事,淮南王刘安入朝,身为太尉的田蚡,为了讨好刘安,田蚡拉着刘安偷偷地说道,“方今皇上无子,大王乃高祖亲孙,行仁义,天下皆闻,日后皇上一旦驾崩,大位非大王莫属。”
田蚡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就刘安能听得心花怒放,换做别人,只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当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刘安其人,兴趣广泛,甚至对谋反也兴趣盎然,谋划了几十年,可笑的是,还没起事就东窗事发了,我们后面还会介绍他。
田蚡摸透了刘安,他料定刘安就吃这一套,一来拍拍刘安的马屁获得地方诸侯王的支持,二来能从刘安那里讨些赏赐。
田蚡费劲脑筋也弄不明白,这件事竟然会落在灌夫手上,成了把柄。
田蚡选择了暂时的退却和忍耐,面对这样的对手,一不小心,就可能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因此,他必须有一个万全之策。
但是这次让田蚡更加的坚定了除去灌夫的决心,如果没有这封信,他或许只会让灌夫吃吃牢饭,过过穷日子,有了这封信,那情况就得另当别论了。
在这一回合的较量中,灌夫以平民之身让田蚡乖乖就范,他成了胜利者。
灌夫不知道,在获得胜利的同时,田蚡被他逼入了死角,如果说之前田蚡还有退路,那么现在他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留给他的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要尽快把灌夫做掉。
田蚡与灌夫之间,暂时处于暴风雨前的宁静里。任谁也想不到,两人竟会因为一次酒宴再起波澜。
元光四年夏,田蚡娶燕王女儿,大摆宴席。
皇太后下旨,列侯宗室都要前去贺喜。
当天,窦婴出发前往丞相府喝喜酒,路过了灌夫家中,他思来想去,这是一个让灌夫与田蚡冰释前嫌的好机会,何不拉上灌夫一起去?
窦婴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好心竟会成了坏事。
灌夫表示自己跟田蚡有点嫌隙,不大方便去。
窦婴则认为事情已经过去了,没事没事。
灌夫还是推辞,无奈拗不过窦婴强拉硬拽,硬着头皮到了丞相府。
此时的丞相府,已是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灌夫见了酒,也管不了什么嫌隙不嫌隙,端起来即往肚子里送,边喝边呼好酒好酒。
等到田蚡起来敬酒的时候,灌夫已有微微的醉意。只见所有宾客都站了起来,向田蚡行酒礼。
宴会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氛围中进行。
窦婴仔细观察到场的列侯宗室,有些是老朋友,有些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新面孔。
他已经多年足不出户了,现在看到这么多亲朋故旧,出于礼节,他端起酒爵,开始一桌桌的敬酒。
灌夫的目光随着窦婴的身影移动着,看着看着,他的火就大了。
他分明看到,窦婴敬酒的时候,竟然有些没见过世面的东西连动都不动,这也欺人太甚了。
灌夫啪的一声拍了下桌子,也拿起酒爵一个个敬了起来,对于那些不给魏其侯面子的人,他硬是过去抓起他的肩头直往上提,对方要是不喝,他灌也要灌下去。
有些人不明白,还以为此人热情过头了。
很快,灌夫就到了田蚡的面前,要给新郎官兼丞相大人敬酒了。
田蚡斜了他一眼,心里一阵犯恶心,心想,“下人们也太不懂事了,怎么会把这个莽夫给请来!”
灌夫倒是豪爽起来,俨然忘了以往的过节,他举着酒爵,豪爽地希望与丞相干此一爵。灌夫的架势就有如现在酒桌上“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你不喝,那意思就是太不给面子了。
田蚡心里觉得好笑,他心想,“我凭什么要与你干此一爵。”
他连起身回礼都不乐意,而是直言不讳地说道,“不喝满爵。”
灌夫触了霉头,心中火气,不无讽刺道,“丞相是大贵之人,这一爵就拜托丞相了。”
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田蚡却对灌夫置之不理。
灌夫悻悻然回到自己座席上,他的火气借着酒劲撞击这他的脑门,要不是人多,他早就要把这个地方掀得底朝天。
灌夫打着酒嗝四处望去,却看见临汝侯灌贤,灌贤是灌婴的孙子,算是灌夫的主家,但灌贤的辈分却要比灌夫小。
灌夫上前去向灌贤敬酒,可灌贤因为与程不识正说着话,没太注意。
这可把灌夫彻底**了,他顿时高声大骂道,“你小子平时老是诋毁程将军不值一钱,今天长辈给你敬酒,你却像个娘儿们一样跟他窃窃私语。”
灌夫的喧哗被田蚡听到了,为了防止这个酒疯子搅了他的好事,他劝阻道,“程不识与李广为两宫尉尉,仲孺你当众侮辱程将军,难道不给你所尊敬的李将军一点面子吗?”
田蚡的话说得很客气,但是到了灌夫的耳朵里,就变味了,他把话听成了自己不配在这里骂人。因此,他更加激动地骂道,“就算今天杀我头,穿我胸,我也不在乎,顾什么程李!”
“疯子,简直就是疯子!”田蚡在心里骂道,新仇旧恨让田蚡半跪着的身子都颤抖起来。
他以回卧房更衣为由突然起身离开了宴会厅。
一旁的窦婴见事情不妙,赶紧过去拉着灌夫,让他少说一句,一起离席回府。
正如窦婴所判断的一样,田蚡并不是进去换衣服了,他认为灌夫如此张狂,全是因为自己对他的忍让,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可是他大喜的日子,有人竟然不知死活当众醉酒闹事,这要传扬出去,他这个丞相还有什么威严可言。
田蚡下令兵士将灌夫围住,把他带到后堂来当面认错。
灌夫被几名兵士扭送着田蚡面前,籍福见事情不妙,赶紧上前按住灌夫的头颅,希望他跪下向田蚡认个错,这事就算完了。
但是,令众人讶异的是,灌夫的骨头硬的很,几个人也无法将他按下去,不仅如此,他还回敬给田蚡一片唾沫星子。
“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田蚡大手一挥,灌夫就被带下去关了起来。
他对丞相长史说道,“今日大婚,宴请列侯宗室,乃皇太后下诏!”长史是丞相府的处理,相当于秘书。
长史自然明白田蚡的意思,丞相是要给灌夫罗织罪名了。
很快,弹骇灌夫的奏折就准备好了,罪名是大不敬。为了万无一失,他将灌夫关押在特别的地方,严令任何人不得与他接触。
形势对灌夫极为不利,灌夫手上捏着的田蚡把柄,在田蚡吏员严密的看管下,已经失去了作用。而且更为可怕的是,灌夫这件事田蚡早已请示过皇上,这就意味着田蚡此次可以不经请示就能作出判决。
灌夫命悬一线,只等开刀问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