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酒喝到半上午才散。
四个人都醉了,父亲空着手着,摇摇晃晃的回家,鞋子都莫脱,倒头就睡。周立民倒是莫忘记那片猪肉,直接搁背上背回来,到了院子里却不进屋,将肉往地上一丢,嘴里嘟哝了几句,倒在地上打起了呼噜。肖婶子气得大骂,将沾了泥沙的一脚猪肉捡回家清洗,让周扒皮兄妹拉他回屋里床上去“挺尸”。周立民却毫不理会,直嚷自已是躺在床上,斥喝周扒皮兄妹莫吵,说道等他起床后带他们俩去外婆家拜年,肖婶子没法,只好和周扒皮兄妹三人一起,费劲地将他抬回屋里。
最热闹的是相隔不足十丈的曾成功家。
曾成功和曾庆虎二人都醉了,先是吹牛比狠,谁也不服谁,嚷急了竟然动上了手。两个酒疯子脱光了衣服,裸露着上身在院子里“比武”,惹得男女老少的一大堆人围在院子里看西洋镜。
曾成功操着一根扁担,曾庆虎抓了坐着的板凳,两个人猴子样的在院坪里摇摇晃晃,跳来转去,乒乒乓乓的你来我往,吼声骂声却不绝于耳。
看热闹的人素来不嫌事大,像他们这样耍猴子把戏,那可是十年难见,当即“好把式”“好功夫”的嘻哈叫好声不断,半个村子都震动了。两个年近四十的醉酒大男人像一对人来疯的细伢子,越打越起劲。
曾庆虎和曾成功是共老爹爹的堂兄弟,杏花村曾氏因了亮水师爹爹(祖父)曾宪春的关系,大多在少年时学过一招半式的拳棍,他们两人曾经在一起练习过。事隔二十多年,当初学的那一点点东西其实都丢得差不多了,此刻在院子里基本就是乱七八糟的瞎舞弄,既莫轻重又莫准头,两人身上都带了伤,围观的人这才感觉不对。但这两人“兵器”在手,谁也不敢上去将他们隔开,被两个酒疯子打伤,那可是有理都莫地方去说。
陈凤萍和婆婆两人又急又气又心疼,两个酒疯子出手莫轻重,年边三十了,万一失手伤了哪一个都麻烦。婆婆几次欲上前阻止两人打斗,都差点被伤到,好才围观的眼快手快的拉开了她。
两个人越打火越大,围观的细伢子都被大人斥退躲到了远处,有几人上前好言相劝,想哄着两人住手分开,那哪会有用?两人理都不理,仇人似的越打越凶。
陈凤萍脸色苍白的小声啜泣,婆婆却大哭了起来。而他们两人由院坪转圈追逐转移到了大路上,大家不敢再看笑话,冒着被打的危险,几个人同时冲上去,合力将两人抱住,抢下扁担板凳,将他们拉回院子。
这时听到消息的曾庆虎老婆带着儿子座山雕曾三红赶了过来,见到浑身酒气光着身子的曾庆虎大骂:“你屙血巴子的一世莫喝过酒呀?酒和你有冤还是有仇?能喝多少心里莫得个底,出了你祖宗十八代的丑,还不赶快穿上你的狗皮子滚回家去?”
曾庆虎素来怕老婆,但在醉酒状态下胆气十足,大着舌头摆谱斥喝道:“你个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屙尿不过篱笆,老子堂堂男子汉,衣服想脱就脱想穿就穿,你要我穿就穿呀?老子偏不穿,气死你!”
院子里的人哈哈大笑。这样的乐子十年难撞一次,此时见两人不“比武”了,没了危险,岂能不逗一逗?有人笑道:“对!偏就不穿,男子汉大丈夫,躲在床底下,说不出来就不出来。”
曾庆虎嘿嘿笑道:“那当然呀,躲床底下她打不到,出来可是要跪床边的。”
众人更是大笑,有人接音说:“这样说来你肯定经常跪床边了?”
曾庆虎摇摇晃晃的打着踉跄,含糊不清的嘿嘿两声道:“不晓得了吧?男子汉大丈夫,要能伸能曲。老婆是个宝,夜里少不了。跪一下又莫少块肉,怕哪样哎哟,哎哟哟,君子动口不动手,干嘛打人……”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他正说得起劲,他老婆李有秀被臊得满脸通红,捡了一棍柴杆抽打到在他屁股上,嘴里羞骂道:“你娘养你时怎么就莫横死你?留着你在这世上出丑弄怪。三红,提了肉回去,让他醉死在外面算了,省得丢人现眼。”
说完丢下棍子,低着转身就走。曾庆虎大叫道:“喂,喂!老婆,你怎么说走就走?衣服也不帮我穿,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看着他一路趔趄的追了过去,众人笑得打跌。
见曾庆虎走了,曾成功仍未甘休。依旧站在院场里大着舌头喋喋不休:“曾庆虎你个逃兵,怕老婆的裤包脑,有种你给我回来,我们再战三百回合……”
老娘抱着衣衫要他穿上,他红眼盯着老娘,似乎清醒了一些,停止叫骂,默不作声的接过衣服,胡穿乱套,半天莫穿好一件,后来干脆斜披在身上,露着半边胳膊往台阶上走。
好戏散场,众人陆续离去,倚墙走着的曾成功酒劲上涌,站立不稳,被抽了骨头样的瘫坐在门口边。还未走的几个乡邻将他抬进屋里,放在床上,婆婆心疼的给他洗脸擦身盖被子,陈凤萍坐在灶膛边的长凳上,看着案板上的猪肉和猪杂碎,独自伤心流着眼泪。
在村人眼里,她和曾成功挺般配,男的英俊,女的漂亮。外人看来夫妻二人平时关系挺好的。更何况曾成功如今是大队长,村里有头有脸的二把手,据说书记刘映国已打了报告辞职,保举他当书记,好些个人都想巴结他哩。
可实际上呢?她可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她是十年前和曾成功结婚嫁入杏花村的。婚后一年多生了个女儿,四年前又生了个儿子。现今大的转年就是九岁,小的也是四岁了。一双儿集中了二人的优点,既清秀俊美又活泼可爱,十分的惹人喜欢。
结婚前几年夫妻俩关系融洽,恩恩爱爱。她自认是个能干的女人,家里户外,她拿得起放得下,田里土里,犁田耙地男人干的活她一样能干,是生产队的妇女队长。刘映国书记曾有想法培养她当大队妇女主任,因曾成功升了大队长,若再将她提为大队干部一则家里无人照看,二则恐惹人闲话,故而只好作罢。
夫妻关系的改变打自前年开始的。当了大队长的曾成功三天两头的开会参观,一个月总有十天半月未着家,回家后大多也是倒头就睡,“一餐三碗闲事莫管”,俨然成了吃国家粮的脱产干部,有时叫他帮帮手他还不高兴。甚至连夫妻间的亲热他都日渐敷衍,少有主动求欢的了。
起初她还未在意,在夫妻生活上她素来被动,甚至有些冷淡。这不怪她,自嫁来曾家,除了怀孕临盆前和坐月子那几个月,她几乎就莫在家里好好歇息过。挑水砍柴扯猪草,侍弄自留地的茄子辣椒什么的,还得出工挣工分。婆婆身体不好,除了在家烧火做饭带孩子,稍重一点的活干不了。她家里家外牛一样的累出累进,睡在床上就死猪样的不想动,哪有心思和精力陪他折腾?两人为此还曾经扯皮生过气。她乐得丈夫夜里清静不再烦她,时间一久她才回过味来,精力旺盛热衷房事的丈夫不对劲,没说的,肯定是在外面偷腥了。
此后她留了心,果然找到了蛛丝马迹。只是她有些吃惊,和丈夫有染的不止一人,竟有两个。一个是大队妇女主任陈玉芬,一个是大队会计的老婆谭小娟。
陈玉芬二十七八,高挑秀丽,她丈夫李清明是民办老师,在自已娘家柿子塘小学教书,一星期只一天在家,嫁来杏花村四五年了,去年冬天刚生了个女儿。谭小娟和自己年级差不多大,小巧玲珑,胆大风骚,会计陈新贵大他十来岁,素来就管不住他,据说在娘家就作风不正,已给会计戴了好几顶绿帽子了。
起初她还有些不相信,说实话无论容貌和能力她自信都不比她们俩人差多少。可曾成功的变化太大了,事实如此,村里早有传言,不由得她不信。她十分伤心,同他吵闹了几回,他收敛几天又故态复萌,吵急了他个莫良心的竟然提出离婚。
六七十年代的这一带乡下,离婚是一个很陌生的话题。哪怕再差劲的夫妻关系也少有离婚的,“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是个很朴素的家庭观。离婚后的女人不论有无过错都会被人戳脊梁骨,连累娘家也抬不起头。她没勇气承担后果,更舍不下一双可爱的儿女。如此一来,有苦只有自己吞,除了自艾自怨忍气吞声的暗自流泪,就只有期待丈夫曾成功某一天良心发现而幡然悔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