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凛是从阿作那里知道的,她的娘阮青青从小就有一位名叫楚长卿的青梅竹马。六岁的花凛并不真正明白青梅竹马的意思,她只知道青梅竹马的两个人一定是互相喜爱的。虽然她也不明白什么是喜爱,但她知道青梅竹马就会对对方好。像楚长卿,他会给娘好吃的,他不会让娘受委屈,在她难过的时候,他会逗她开心,他会为她吟诗作曲,甚至亲手描绘她的一颦一笑。在娘的衣柜底,至今还藏着一副丹青。那画上的女子撑着一把竹骨伞,伞上还画着一对翩翩起飞的蝴蝶,嬉戏花丛。伞下的阮青青,穿着一身淡绿轻纱长衫,轻如烟云,一头青丝松松的绾在脑后,淡扫蛾眉,粉黛薄施,与身旁那株梅树相映成辉,清雅脱尘。尤其是那双明亮的眼眸中,仿若有灵韵流转,叫人神往。
夜深人静的时候,阮青青会把这幅画拿出来,一个人坐在灯下静静的看着,陷入到过往的回忆中。只有在这个时候,花凛才能在她眼里看到点点的快乐,可那快乐又是不长久的,很快,它们便会消逝在她眼中。最后,她总是默默的流泪,单薄的背影在烛光中显得那么悲伤。偶尔,她会望着画痴痴的唤长卿,就是阿作,也会在一个人的时候时不时念起楚少爷,惆怅的自语他如今身在何方。阿作,一直在等待着楚长卿有一天能奇迹般的出现在阮青青的面前将她救出去。
楚长卿,那个花凛从未见过的人,却是那么的重要。每年中元节放河灯,阮青青和阿作的灯上永远写的都是楚长卿三个字。在花凛的心中,他就跟神一样的存在,慢慢的,她也相信,相信有一天他一定会出现在她们面前,他是来救出她们的。而梁绍,那个明明与她血脉相连的人,却让她刻意的遗忘在了心底深处。她以为,他们永远也不会见面……
那年的中元,云层灰蒙,北风呼呼。在院子里祭拜完先祖,阮青青照例带着她和阿作出门放河灯。快到河边的时候,阿作突然闹起肚子,她们只好到处去找茅厕。原本出门早,河边人还不是很多,这一趟,河边已是人头攒动。黯淡的月隐藏在厚厚的云层中,只有那河面上数以万计的灯照亮了夜晚,如同地面上的银河,缓缓流淌。
花凛跟在阿作身后,看她恭恭敬敬的把灯放入河中,双手合十,闭上眼,虔诚的祈祷,“小灯小灯,请你随着这清澈的河慢慢的漂吧,将我们心中的祈祷带到老爷和夫人的身边,请他们地下有灵,一定要保佑小姐平平安安。”顿了顿,她接着说,“也一定要保佑楚少爷平平安安。希望他没有忘记对小姐许下过的那些誓言,希望有一天他能来到这里,将小姐从这水深火热之中救出来。”
花凛在她身旁蹲下,学着她的样子,一字一句跟着念,刚说到一半,突然感觉身旁有动静。阿作已经站了起来,死死的盯着河对岸,不知看见了什么,她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愣了半天,她拔腿就跑,阮青青在一旁急忙喊道,“阿作,怎么了?你要去哪儿你要去哪儿?”阿作却没听见,只管像疯了一样沿着河岸跑,阮青青只得对花凛道,“花凛,你乖乖的等在这里,娘一会儿就回来接你!”不等花凛点头,阮青青便急忙去追阿作了,人潮中,花凛只听见阿作欣喜若狂的喊叫声,“楚少爷!楚少爷!小姐,老爷夫人显灵了,我看见楚少爷了!他来了他来了!”
花凛打了个激灵,垫着脚尖去搜寻阿作跟娘亲的身影,却只看见比肩接踵的陌生背影,她孤零零的站在河边,很久很久,发现连阿作的声音也听不见了,这才缓缓的蹲下身。夜有些深了,她觉得冷。
有几个好心的人上来问她是不是迷路了,她摇摇头,笑着说,“我娘让我在这里等她,她很快就回来了。”
就这样,她蹲在河边,看着放河灯的人来的来,去的去,神色各异。突然,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灵萱,你别过去,那里有个小乞丐。她可脏了,你过去会被她传染上疾病的!”
花凛回头,却见两个打扮穿着一模一样的小女孩儿站在她身后,一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白白胖胖,天真可爱。她们远远的望着花凛,目光满是好奇和轻视。
“你看她在看我们哎!”其中一个说,声音比刚才那个稍微清脆一点。
“快走吧,咱们换个地方放啦。你看她那么瘦,一定是有病,万一跑过来碰了我们,我们就惨了!”一边说一边拉起旁边那个叫灵萱的要走。
谁知叫灵萱的女孩子却不走,她盯着花凛,问道,“喂,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
花凛下意识的去摸脖子,触到一个冰凉的东西。那是一块玉,从小就戴在她身上。娘说她从小就爱生病,听说这块玉有驱邪避毒的神效,便求了来给她。
“芷萱,你看那块玉像不像我们前两天掉的白石?”灵萱指着花凛脖子上的玉佩道,叫芷萱的小女孩不看不要紧,一看顿时跳了起来,“哇,灵萱,就是我们的白石啊?怎么会在这个小乞丐的身上。”
两人对看一眼,异口同声的道,“小偷!”
芷萱这下也不怕花凛有病传染给她了,上前两步,质问道,“你这个小偷,居然连我们梁家的传家宝都敢偷,害得我和灵萱被爹和娘一顿好说。这下让我们逮着了,你死定了!”说着将手伸到花凛面前,命令道,“臭乞丐,小偷,还不快把白石还给我们!”
花凛怔怔的盯着两个人,旋即反驳道,“我才不是小偷!这玉佩是我娘给我的,我凭什么要给你们!”
“什么?”芷萱叫了起来,“都人赃俱获了,还敢狡辩!”她又欺上前一步,逼问道,“你到底还不还!”
见着架势,灵萱颇有默契的也站到了花凛面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臭乞丐,不要脸,偷人家东西还敢狡辩!今天一定要叫我娘好好治治你!”
芷萱幸灾乐祸的笑起来,“哼,你死定了!”看看家里那些不听话的下人的下场就知道她不是好欺负的。
花凛挣开灵萱的手,被人左一个乞丐右一个小偷的唤,她生气了,郑重的重申道,“我不是小偷,更不是乞丐!我再说一遍,这是我娘留给我的!”
芷萱撅着嘴,鄙视的说,“我爹说了,白石可是绝世珍宝,有驱邪避毒的神效,看你这身打扮,就知道你根本买不起!一定是你娘偷来的!”
“我娘才不是小偷!”花凛彻底恼怒了,她绝容不得她们侮辱她的娘。
“你娘就是!你娘生了你,小偷生小偷,你也是小偷!”
“我娘不是!”
“就是!”
“不是!”
“就是就是就是!”灵萱也跟着芷萱一起起哄,花凛一个人势单力薄,小小的拳头已经在衣袖下捏得紧紧的。
灵萱也不管到底花凛说的是真是假,反正她梁家大小姐认定的事就没人敢说不是。她只管伸手去拽花凛脖子上的玉佩。哪知花凛瘦归瘦,推人的力气还是有的。这下可好,芷萱见灵萱被人欺负,二话不说,上去就扇了花凛两个耳光,昂着小脸傲慢道,“大小姐都敢欺负,狗奴才,教训你活该!”
她扯住花凛的玉佩,花凛刚想反抗,灵萱已冲了过来,抓住她的双手让她不得动弹,她本来瘦弱,个子也没两个女孩儿大,势单力薄反抗不了。不过一会儿就被芷萱扯断了系玉佩的绳子,见玉佩落入芷萱手中,灵萱用力一推将花凛摔了出去。花凛的身后,正是那冰冷的河水,幸得这一片并不深,花凛只是跌坐在水中,但冰冷的河水还是很快在她衣衫上蔓延开。
她红了眼,正要冲上去抢回自己的东西,却听人问,“灵萱芷萱,你们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