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道穿出去,眼前豁然开朗,满院的海棠绽放,娇艳欲滴。丫鬟步履匆匆的走了过去,无心观赏,嘴里焦急的唤着小姐少爷,却没人回应。过了半晌,丫鬟的声音几乎听不见的时候,花团锦簇的花架下才探出一颗小小的脑袋来,粉桃般的脸蛋上,两颗灵动的黑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四下看清楚以后,才悄声道,“走了,阿姐,你快出来吧。”
花架下便又探出一张极为相似的脸来,只是脸上的神情更为警觉,在确认四下确实没人后,方才从花架下走了出来,紧跟在她身后的是个男孩子,比她矮了半个头。女孩儿摸了摸弟弟的头,吩咐道,“阿姐出去躲两天,你要乖乖的,知道吗?”
“阿姐,你要去哪儿?”
“你就别问那么多了,等风头一过,阿姐就回来。”
“阿姐,你是不是又闯祸了?”男孩子担心的望着女孩儿,按照惯例,他实在想不到除此之外更好的缘由。
额头吃痛了一下。
“阿姐在你眼里就这么没出息?”
男孩子揉着被弹得发红的额头,委屈的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管你什么意思。总之,我现在必须得走了。”呼声由远及近,显然大家找了一圈没找着人,又回过头来搜。女孩儿不知想到什么,眼眶有些发红,捏了捏弟弟的脸蛋,语气里有些伤感,“你在家好好照顾娘,不要让王妃欺负了她,记住了吗?”
“嗯,我一直记着呢!”男孩儿郑重的点头表示允诺。
女孩儿依依不舍的在弟弟头上胡乱揉了两把,终于还是踩着假山上的石头跃出了围墙。
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定都,两名男子正站在千秋殿的观景台上,负手而立,望着远方。在他们的脚下,是这泱泱大国最为繁华的都城——定都。
这高台楼宇林立,车水马龙的街头一如当年他们初入定都的模样,然而如今,这夕阳的余晖中,竟莫名生出些萧瑟。
细算起来,竟已是三十五年,如今二人均已年近花甲,早已不是当年那籍籍无名的毛头小子,身为堂堂大业王朝的辅国公,可说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秦翰李默这两个名字也早已威名远扬。
年少时的抱负皆已实现,可不知为何,李默最近却常常想起从前的事来。转头看向身旁的秦翰,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候的模样,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不知何时已是满头白发,然而无论经历多少事,容颜如何沧桑,那眼中的坚定还是一如从前。
三十五年前,秦翰初入定都,带着满腔抱负踏入仕途,金銮大殿之上一举夺冠,才华横溢的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与先帝谈古论今,相谈甚欢,丝毫没有寒门之子惯有的那种卑微之态,这不由得让出身书香世家的李默对他刮目相看。
那是李默第一次见到秦翰,也是第一次见到德宣帝。
德宣帝……那个创造了大业王朝盛世的男人,从李默小时候起就常听父辈谈起。大业王朝开国皇帝轩辕业的独子景王的遗腹子,其父景王为祖父的霸业而亡,随后由祖父轩辕业一手抚养长大,十岁便已登基称帝,十五岁的时候就将仗着位高权重的几位开国重臣连根拔除,将朝堂上的一干权贵悉数更换成自己的人,随后的二十年里,他北征东蛮,西安大成,南定海寇,终于真正的一统大业王朝。可偏偏是这样一位千古留名的帝王,在皇位继承人的选择上,也没能逃脱任何一个帝王都会面临的难题。
“李兄可还记得先帝临终所托?”
陷入回忆的李默被秦翰拉回现实。
“如何能忘?”
“先帝应该早已看到了今天的局势吧……”
远处,巍峨宫殿之中,仙乐之声隐隐传来,似乎还夹杂着欢声笑语,却越发显得此地高处不胜寒。李秦二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向不远处的乾坤殿,那仙乐传来之处,明黄的身影正嬉戏于万紫千红之中……
秦翰重重的叹了口气,“可这泱泱天下,又岂是仅凭你我二人可以左右得了的”。
“是啊,你我二人能做的,也不多了。”
“但求无愧于心,不负先皇所托就好!”秦翰的目光微微闪烁,夕阳如血,连心中也跟着萧瑟起来。
“只怕……”李默没有说出口的话全堵在胸口,沉重如千金,话锋一转,问道,“秦兄可有什么打算?”
秦翰笑道,“还能有什么打算呢?先皇其实早就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不是吗?你我二人跟随先帝多年,早该知道他向来是个深谋远虑之人。”
李默陷入沉默,先帝临终之时,除了安置各位皇子的去处,还下令各地方宗室子弟必须到定都的学子监学习。那时候,皇位和众位皇子的归属成了所有人的焦点,大家都忘了圣旨上还有这么一句话,连宣读圣旨的他也不例外。然而越往后,越才发现先帝的用心良苦。让各地宗室子弟前来定都学子监,借着为国培养栋梁之才的名义,名正言顺的为新皇拉拢人脉,将来若是可用,纳入羽下自不必言,若是各地有了异心,这些宗室子弟便是最好的人质。
“为人臣子,与君分忧。只是……”这个男人做了一辈子正确的决定,可最后……他的决定还是正确的吗?李默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张面庞来,那漆黑如潭的双眸简直跟德宣帝一模一样,李默的思绪便跟着越飘越远。蜀凉之地自不必言,洛州岳州建州沧州,哪一个又能省心。这些年,各方势力逐渐坐大,虽不至于脱离朝廷的管辖,中央却已逐渐的有心无力,眼下,不过是权宜之计,那么再过几年呢?
李默的心中涌起千般滋味,喃喃重复道,“但求无愧于心!”
当夜,便有一众轻骑以八百里加急之势奔出定都,带着先帝的遗诏,送往各州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