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梁府里出来，穿过西柳河，到了南华街向左拐便是兰城里大名鼎鼎的烟花柳巷之地，那一片东西南北七八条街巷立的全是青楼艺馆，什么满春院、星辉阁、留香园、金美楼……虽说名字各有不同，但终究让人眼花缭乱分不清东南西北。不过他也算是风流浪荡过好些时候，尽管两三年没来了，却也不至于迷路。
他一路走过去，时不时会遇上几个站在街边的女子上前来拉住他调笑，一边往他身上靠一边还将他往自己的楼里带。有一些还是他认得的，懒懒的趴在二楼临街的栏杆上冲他娇笑道，“张二爷，真是好久不见了啊！何不上来坐坐？”说着，还故作姿态的撩了撩落在丰满胸脯上的青丝，他脑海里便不由自主的记了当年与对方在春闺中的美好时光来，心里暗叹，若不是夫人硬把她的陪嫁丫鬟塞给他，他哪能娶了那只母老虎，心里便开始诅咒起家里的恶婆娘来。
不知何时，一股浓烈的香气迎面扑来，耳边只听娇美的笑声连连不断，有女子笑问，“张二爷，这是要去哪儿呢？”
他抬头一看，竟不知不觉已到了长春楼。跟他搭话的女子正轻摆腰肢，故意娇嗔，“只当张二爷这是想起红袖的好，终于来看看红袖了，却原来不是这么个事儿。让人家白白的高兴一场。”
张二德心里的怨气顿时烟消云散，伸手就去捏女子盈粉粉的脸蛋，嬉皮笑脸说，“这不是来看你了吗！”
红袖却笑问，“今天可就不怕那只母老虎吃了你？”
“哼，二爷我能怕了一个娘们儿？”张二德一把揽过红袖的纤腰，顺势摸了一把那丰满圆润的胸脯，逗得红袖咯吱咯吱直笑。可惜嘴上说是不怕家里的母老虎，到底不敢做得太过分，加之还有正事儿要办，跟红袖在楼外嬉笑打骂了片刻便进了楼。那长春楼的老鸨正在大厅招呼客人，一见张二德，忙的迎了过来，嘴里直说，“哎哟，真真是天大的稀客啊！张二爷，今儿是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
张二德笑道，“四姨娘，我看你这楼里的生意，那是越来越好了呀！”
四姨娘喜笑颜开，连连摆手，“哪里哪里，还都仰仗你们这些爷的照顾啊，不然，我这长春楼早就该倒闭咯！”
“来来来，刚好，今晚上二楼还有一间雅室，可别光站着，先上去歇歇脚。”一边说一边给张二德引路，“今儿我这右眼皮跳了一整天，我就知道，咋这长春楼要来贵客了，所以啊，我特地留着这间雅室！你看，可不就碰上你了！”
“四姨娘，雅室就不必了。”张二德忙阻止道，“其实今天来，是找你有点事儿。”
来妓院不找姑娘却是有事，四姨娘脸上的笑就不那么自然了，却还是恭谨的问，“什么事儿？张二爷先说来听听。”
张二德看看四周，大厅里赌博的划拳的，过道上楼梯上来来回回追逐打闹的，上菜上酒收拾碗碟的，好不杂乱，他凑到四姨娘耳边轻声道，“可否换个僻静一点儿的地方？”
他用了僻静这个词，四姨娘瞅了他两眼，先叫过护院吩咐了几句，这才独自带了他往后院走。
那房间张二德是熟悉的，十多年前，他陪着老爷在这里住了整整八个月，那八个月成就了当年那风流青年一段迤逦的春梦，可惜梦醒后，终究是曲终人散。
四姨娘见张二德细细打量着屋子，笑道，“这地方张二爷可还熟悉？”
张二德点点头，神色凝重的说，“其实不瞒你说，四姨娘，我今次来为的也正是这事儿。”
四姨娘了然，“可是梁公子……”她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急哎呀一声，改口道，“你看我，倒差点忘了前两年梁老太爷就将府上的事悉数交给了儿子打理，如今该称呼一声梁老爷了。”又不免叹了一声光阴似箭。
“呵呵……可是梁老爷私生子的事儿被夫人发现了？”
张二德不答反问，“四姨娘可知道白家？”也不说是哪个地方哪个白家，四姨娘却一下子就联想到了，“二爷说的可是国都的白家？”
张二德连连点头，四姨娘笑道，“哎，这能不知道？堂堂大成国的首富，这举国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听说前几个月私卖矿石到中原的事儿被官府发现，全国的铺子都被查封，还抄了个倾家荡产啊！”
“不过这跟二爷有什么关系？”
“四姨娘是有所不知。这些年梁家的生意是越做越大越做越好，到老太爷去世的前两年，更是与白家攀上了关系，有一回，白家老太太过七十大寿，老太爷便带了老爷夫人和小姐们去给她祝寿。那白家老太太看两位小姐生得明丽可爱，便笑说将来娶了其中一位进门当孙媳妇，老爷他们听了自然高兴，巴不得立刻攀上白家这门靠山，所以夫人当即便与老爷商量，把亲事定了下来。”
听到这里，四姨娘也算了解了一个大概，笑道，“白家现今算是名符其实的一穷二白了，梁老爷跟夫人只怕不愿意这门婚事了吧。”
“话不能这么说。老爷跟夫人那是舍不得小姐们吃苦。”
四姨娘嗤笑一声，见张二德脸上有些挂不住，她便忙的转过话题，“那退婚便是了，怎的却跑我这小庙来了。”
张二德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似有些难以开口，支支吾吾想了半天才说道，“其实这退婚倒也简单，只是……”
“只是这聘礼……”
四姨娘笑而不语，心里却暗自揣测着那份聘礼的重量。梁家这些年也算是混得风生水起，商贾之家中即便排不上一二也算是赫赫有名，却都舍不得这份聘礼。她料定这是块肥肉，故意打趣道，“不是吧，张二爷，听你这意思，你们家老爷却是舍不得退这份聘礼啊！可话说回来，梁老爷就是出了这兰城的门，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若是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张二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忙不迭的掩饰道，“那不重要，不重要！”顿了顿，又解释说，“我们做下人的，哪知道那么多。”反倒有些欲盖弥彰。
见四姨娘不再往下问，他才缓了口气，“重要的是，老爷夫人现在不愿意小姐们嫁过去。白家被抄家的时候老爷夫人还担心会不会连累他们，可白家也一直没有与我们联系，原本以为白家已经忘了这事儿，哪知道前几日白家突然来信，说是要去中原，临行之前想见一见两位小姐，把孙媳妇的人选定下来。”
四姨娘是何等聪明的人，到这会儿早就猜到了张二德此来的目的，面上虽说没有表露出来，心里却知道发财的机会到了，她慢悠悠的替自己点上一杆烟，冲张二德吐了个大大的烟圈，啧啧两声，叹道，“那这可不好办了。梁老爷又不想嫁女儿又不想退聘礼，天底下哪来鱼与熊掌兼得的好事！”
她话里的语调掌握得极好，张二德自然听懂了，这会儿倒换成他赔笑说，“四姨奶奶，您瞧，这不刚好就让老爷想着好法子来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