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巷子里,突然冒出一瘦一胖两个男子,一前一后堵住了我的去路。
他们看起来比我大四五岁,阴险邪恶的神情,流里流气的气质,看着我的时候那不怀好意的眼神,都很明确的告诉我,他们并非善类,而且正要找我的麻烦。
我最厌恶麻烦,但麻烦总是如影随形,赶也赶不走,即使走在黑暗里,他们也依然如跗骨之毒,即便切肉刮骨,也没什么用处。
可我明白,有时候生活就是麻烦,活着就是麻烦,人一生只有不断的经历和解决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麻烦,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麻烦来麻烦去的,等你习惯了,一生也就过去了。
我微微皱眉,全身肌肉缓缓绷紧,下意识的紧了紧身上的背带,暗暗深呼吸,沉着而冷静的看着那瘦子和胖子。
面前的瘦子,很瘦,如同一具被风干的尸骨,全身上下看不见几两肉,微风吹过,保不定能给吹到墙上贴着,看着估计就像幅画师的信手涂鸦。
可他偏偏穿着一袭宽大而又鲜艳的青色长袍,给人的感觉凉飕飕空洞洞的,就像唱大戏似的。
一张脸看着很像骷髅,所以眼睛显得很大,贼亮贼亮的,在昏暗中散发着阴森而又贪婪的寒光。
如同一只饿急了的狼,盯上了我这只孤单的猎物,正伺机而动,择之而食。
至于身后的胖子,很胖,和前面的瘦子形成了强烈地反差,向来只见街上的美艳女子穿得层层叠叠,他却是长得层层叠叠的,如果一层一层的扒开他身上的肉,你会发现,你会讶异,原来肉里面肉里面还有肉。
可他偏偏还穿着一袭白袍,只是一只猪穿上白袍,即使白袍胜雪,他顶多也就是只猪元帅,而绝不是朱元帅。
他的脸又圆又大,像一个被蹉跎过度的包子,脸上的肉堆得像油团,腮帮子的两片肉随着运动不停的上下抖动。
他正满脸笑容的看着我,眼睛眯成一条线,看起来很有喜感,像佛殿里被供奉着的那尊慈眉善目、笑容满面的欢喜佛。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的笑脸,我没有想到有关于佛的温和慈悲,脑海中反而蹦出了佛面魔心四个字。
我没有时间多想深想,前面那只瘦子正不怀好意的盯着我的脸,我知道他正在盯着我左边脸上的胎记,不过我早就被人盯习惯了,他爱看就看。
他邪邪一笑,用一种略带玩味的口吻对我说道,丑八怪,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长相和声音都让我感觉很熟悉,稍微翻了一下记忆,很容易便找到了他们的身影,具有如此鲜明特色的他们,想要让人印象不深刻,都不太可能。
虽然不喜欢他们,但是我还是微微低头,很礼貌性的说道,谢谢。
瘦子似笑非笑道,丑八怪,我们在这里等你,可不是为了你的一声不值几个银钱的谢谢。
我微微皱眉,不动声色道,那你们需要什么?
瘦子那双狼眼精光闪烁,微微笑道,丑八怪,看你今天收获不错,我们兄弟俩最近手头不宽裕,有些紧张,所以找你打个周转、救救急。
我皱紧眉头,又迅速舒展开来,淡淡的看了一眼瘦子和胖子,然后掏出钱袋,从中挑出了两小块碎银子,递给了瘦子。
瘦子看到我右手掌心中的碎银子,微微一愣,脸上那本就轻佻的笑意渐渐收敛,那张皮包骨的骷髅脸如同冬季的天空,一点一点阴沉下来,那双狼眼里的阴狠与愤怒仿佛已经燃烧起来,随时都会爆发喷薄。
我克制着心头的不安和紧张,尽量沉着而冷静的与他对峙着。
瘦子突然笑了,笑得邪气而又阴森,他转头看了一眼我身后的胖子,似乎要听听胖子的意见。
我也转头看了一眼那胖子,那胖子一直都在笑,一直都笑得那样灿烂和欢快,只是看着却让我渐生寒意。
他们用眼神交流之后,瘦子转过头来看着我,似笑非笑道,丑八怪,你看不起我们?
我不卑不亢,淡然笑道,不敢,这银子本来就是两位大哥见我卖艺不易,好心送给我的,既然两位大哥也有困难,我正好还给两位。
你耍我们是不是?啪的一声脆响,瘦子直接扇了我一个耳刮子,一双狼眼在昏暗中盯着我,散发着凶悍的寒光,显得咄咄逼人。
我被打蒙了,第一时间我想到的不是还手,左手急忙抓紧钱袋,右手抓紧身上的背带,防护好木匣里的东西,然后微微一笑。
说实话,我并不是第一次挨打,我想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挨打。
从最开始的愤恨,到现如今的习惯,我早已学会了从容和淡定。
别人可以说我软弱和麻木,但是我只是想要好好的活下去。
对于别人来说活下去就是简简单单的一日三餐,但是对于我,活下去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我知道我不是他们的对手,与其反抗之后被打得更惨,还不如默默承受,忍辱负重。
因为这么多年,我已经摸索出了他们这种人的一种普遍心理。
我一旦反抗,他们对我的欺辱和摧残只会更加起劲,更加兴奋,更加心狠手辣。
如果我不反抗,相对的示弱之后,他们反而会觉得没劲,没意思,多半很快就会放过我。
我微微低头,不说话,尽量不去看他的脸眼,我一旦迎着他的目光,很有可能会被他视为一种抗拒、藐视或者挑衅,那样情况多半会更糟。
对于他们这种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稍微低头,好呈现出他们的高大和威武,好满足他们内心的虚荣和自大。
他们即便愤怒,但是怒火也不会太盛,不会烧伤他们自己,自然也不会殃及到我。
很多时候城墙失火,殃及池鱼,只不过是没有事先做好准备,没有放好心态。
丑八怪,老子跟你说话,你没听见?瘦子咆哮着,不过听声音明显没有刚才那样的愤怒,反而还有一种洋洋得意。
我缓缓抬头,看着他那张愤怒与得意纠缠在一起的骷髅脸,控制自己的神色中带着一种弱者的惶恐和不安。
猴子,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胖子温和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却让我感到一种真正的恐惧和不安,于是我的头颅和姿态放得更低。
天塌了会有高个子顶着,像我们这些在尘埃中匍匐前行的蝼蚁,还有机会迅速的潜入地洞和缝隙之中,艰难的存活下来。
待雨过天晴,待世界恢复清明,我们照样可以爬出来,可以看见阳光,可以接着活下去。
有智者说,人可生如蝼蚁,而美如仙神。
我没想过要做仙神,只是想要做一个堂堂正正、能够好好的活下去的人。
猴子转头看向胖子,咧嘴贼笑,露出一口东倒西歪活像锯坏的锯齿的黄牙,还未说话,他口腔之中的恶臭异味便差点熏吐了我,我强忍着,仍保持着我的低眉顺眼。
猴子看着那胖子,乖巧笑道,愁哥,这丑八怪拿着我们赏赐给他的银子反过来给我们,这不明摆着寒碜我们、瞧不起我们嘛?说完后还恶狠狠的瞪着我,眼脸里却尽是得意与自大。
从这里可以看出,他多半是个没有什么心机之人,喜怒哀乐都不会隐藏,虽然面目可憎,但什么都浮于表面,至少还有些许可爱可取之处。
那叫愁哥的胖子不接他的话,而是看着我,满脸笑容道,小老弟,你别介意,我这小兄弟性子有点急,刚才也是情急失手,你别介意。
我急忙笑道,没关系,这天冷的,打一巴掌反而还暖和了,如果还不够,还可以来一巴掌,正好,让两边脸都暖和起来。
呵呵,小老弟,果然是人才啊。胖子笑的很开怀,比冬日的太阳还要灿烂,但却让人感受不到丝毫温暖,反而比灵河的河水还要冰冷。
猴子看着我,讥诮道,真是贱人一个。
我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并不愤怒,也不生,只是静默不语。
他们连我这样一个贱人好不容易才赚来的一点活命的银子都要抢夺,看样子也没有比我高贵到哪里去。
愁哥微微笑道,这年头,在这沽香城里,人最贱啊,可是只有贱才能好好的活下去,而且人越贱,还反而活得越好,俗话说,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我嘴角微微上翘,他的话的确很有道理,因为他们本身就在对这个道理进行很有力的阐述。
猴子急忙拍着马屁道,愁哥,您说这话说得太在理了。
愁哥对猴子淡然一笑,然后看着我温和诚恳道,小老弟,我们哥俩最近日子实在是不太好过,所以才想请你帮个忙。刚才你吹箫的时候我们给你打赏,是帮你,正所谓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现在也请你帮帮我们。
看他一脸真诚和礼貌的笑容,听他语气中的温和与悲伤,并没有让我丝毫动容,反而让我感到一种深深的厌恶和恶心。
明明是想要我的银子,却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但没办法,我还只能听之任之。
稍作沉默,我淡然笑道,大哥说的在理,人就是要互相帮助,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猴子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不悦道,丑八怪你既然觉得愁哥说的在理,那还不赶紧的麻溜的拿银子来?
我稍作沉默,佯装偷瞄了猴子一眼,略微抗拒道,可我也需要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