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鞋子还是很合脚的。
我看了又看,觉得这绣花鞋也没想象中的那么讨厌。于是,我便站起身来,走了一圈,她就立在桌前含笑望着我,看得眼神都迷离了。
我察觉到她看我痴迷就回望她,她的笑容一下就僵住了。我走到她跟前,将她瞧了一会儿,这样近距离的看她,发觉她长得还算好看,一张小巧的脸上嵌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薄薄的唇瓣一紧张就抿起来。她身上好像有一股味道,但却不是那种浓浓的脂粉香。我凑近些闻了闻,很好闻,一种清淡的香,钻进鼻孔里身心都跟着熨贴开来。我有迷恋这味道,好似自己置身于自然中,周边有清风细雨,有蝴蝶翩跹,一派和谐。
她见我这个样子,吓得惊慌失措,连连退开几步。
那香味就忽然没有了。
“左使……”见我又近前来,她就要再往后退,我却冷声低喝道:“别动!”
我并没有什么耐性,想必她也不是不知道悲鸣左使平日里的风格,不然也不会怕成这个样子。
她立在那里不敢再动了。
我一只手撩起她松散的长发圈住她细白的脖颈,又靠近过去把头抵在她的锁骨处,闭着眼睛嗅了嗅,她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轻轻抖着。
半晌,我问道:“这个是什么香?”
我的声音压得很低,就响在她的耳边,她的身子猛然一颤,许久才抖着声音回道:“回左使,梨花和……桂花混在……一起的味道。”
“这个是从哪里来的?我喜欢。”
她又是一颤。
“回左使,是属下闲着无事时自己研制的……如果左使喜欢,属下……”
我打断她的话,“你会的还真多!”
她抿着唇,讷讷道:“让左使见笑了……”
我又凑近她一分,鼻子碰到她的脖子,一片温润酥软。
她可能觉得有些发痒,下意识地就要撇开头,却被我的手死死勾住,动弹不得。
“左使……”
“说!”
“属下去给您准备午膳吧!”她的手动了动,抬了起来似是要把我推开,可是却停在了半空,不敢触碰。
我笑了笑,然后又温声问道:“你亲自做?”
学规矩这些事情就是无聊,逗逗她权当是找找乐子慰劳自己吧!
她吸一口气,身子绷得很紧,低声道:“是……”
“你还会什么?”
“……”
我的双唇已经贴到了她的鼻子上,还戏谑地滑了滑,她身子立马软了下去,如果不是我的一只手环着她,估计就倒在了地上。
看来今天玩得有点过头了。
我将头从她脖颈间抬起来,手也收了回来,凝神打量着她,她那张被我吓得发白的脸此时却是红透了,这样看着倒是可爱多了。
她低下头躲开我的目光,往后退了退,道:“左使……如果您没什么其他吩咐,属下就先……告退了……”
未等到我回应,她就落荒而逃了,出门没多久,我就听到了什么东西被撞翻,接着就是时舞的斥责声。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毛手毛脚的,以前做事挺稳重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没有回话,我重新回到窗边时,就看到她正提着裙摆匆匆忙忙地往回跑。
我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以至于时舞推门进来时,见我这个样子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左使,卿儿怎么了?”
我头也未回地回一声:“送鞋子过来。”
时舞听我这样一说,便低头看了看我的脚,“可还合脚?”
我点了点头。
“自然是。晴儿昨日是照我的吩咐送来的鞋子,之前自然是没见过你,不知道你的尺码,昨日小心地扫了一眼,想看看你脚的大小回去再做一双新的,”她叹一声,向我这边扫一眼,声音冷了下来:“谁知道却被左使您那么对待!可怜卿儿,那么乖巧却遭这份儿罪!”
我本以为她是好奇多事来看我笑话,却不想……
时舞把什么东西重重放在了桌上,分明就是生气了,看来她一时半会又要因为那个侍女训我了。
还真记仇!
“左使,你莫要再欺负她……否则……”
我转身过来,走到她身旁,本想反问她“否则怎样?”,可是一想着她要把我的罪状再控诉一遍,我就改了口,于是难得顺从的回了一句:“知道了!”
她也未曾想到我竟然这么好说话了,一副吃惊的模样看着我。
我多少有些无奈。
“有什么事?”我顺手拿起她放在桌子上的一个瓶子,“这个又是什么?
时舞像是许久才适应我这个样子,半晌才回我:“药庐的人送过来的。应该是什么药水吧,也没交代什么,送到舞坊之后就走了,说是宗主吩咐送来的!”
我把玩一阵,看着这个棕色的药瓶,隐约看到里面晃动的水状物体,半晌无话。
想起昨日在云间阁时他手指游离于我肩上的那道狰狞疤痕的情状,绕是我再笨也明白这里面的东西是什么。我当杀手这么多年,身上的伤疤几乎数不过来,而像肩上那么狰狞的自然不止一道,只是被衣服遮住了而已。
这世界上或许真有人不爱权不爱钱,可是却没有人不爱美。宗主泣淮何许人也,哪里会容得丑陋的东西玷污自己的眼睛。
昨夜想了一宿,或许我需要执行的任务需要我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去完成,而一个女人怎么可能是这样伤痕累累的样子呢?
“左使?”
我把那瓶药水放到桌上,“我心里有数,就不劳烦掌舞大人了!”
时舞也未追问,只是转了话题:“左使喜欢吃什么,我让人去准备午膳?”
爱吃什么?我快速回想一下自己在悲鸣这么多年的口味喜好,却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对什么忌讳对什么偏爱。我对食物没什么感觉,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
我随口回答:“已经有人去做了,她做什么我吃什么。”
时舞好似想起什么,笑了笑。
“那好吧,只要左使别嫌弃我们舞坊照顾不周就好了!”
说完之后,她就借口有事安排便离开了。
我拿起茶壶,照着上午时舞教我的那样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眼睛却始终落在那瓶药水上,看着看着眼前就幻化出了十味那张令我厌恶的嘴脸,他那双让我觉得浑身发毛的阴鸷的眼睛此时正盯着我,唇角一抹奸佞邪恶的笑意。
他虽然是个制药师,可是骨子里却狠辣阴毒,他为了试毒竟然从水牢中抓出那些犯错的囚徒在他们身上试药,我有几次回住处路过药庐,正看到药庐打下手的人把几具面色发黑的尸体丢进熔尸炉里,炉火没多久便冒出浓浓的黑烟,一股刺鼻的腥臭。我虽然很看不惯他这种行径,但是却不好说什么,毕竟我和他也没什么不同,同样都是在草菅人命,更何况宗主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这个左使管这些事情实在是多余。
所以他一向无所顾忌。尾泽毒瘴气里的毒物全都是从他的药庐里倒进去的,久而久之那里就草木不生了。世上的医者都是救人的,他却是想要人命的。他基本上是以炼药为主的,只对棘手的病症才动心思,而且还只是负责悲鸣有身份地位的人,其他人的死活他是不放在心上的。
不过还好他手下有一个叫做拾休的大弟子,倒是有点良心,基本上悲鸣的人有点儿小病的时候还可以找他。虽然拾休还好相处,但是我还是不喜欢药庐,所以平日里有个小毛病宁愿下山去看大夫。
我看着那瓶药水,又想起那日在莫离住处他来送药的情景,眼里便藏了杀意。
这个十味我迟早会要了他的命。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午膳就被端了进来。
“左使,属下挑了几样拿手的饭菜,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她一边布菜一边轻声说着。
我把那瓶药水扔到了床上,移了目光看着饭菜。
素菜荤菜全都有,每一道菜单是看色泽就很有胃口,更何况闻起来还那么香。看来这个侍女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早上没有胃口只是随意喝了一碗清粥,折腾了那么久我还真是饿了,于是还没等她布完菜,我就要拿起筷子准备开动,却不料她伸手过来将我拦住。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左使,吃饭之前是要先洗手的。”
我伸出手看了看,干净得很,洗什么洗。也不管她,就又要拿筷子。她大抵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抢先一步夺走了筷子,离开我几步站在那里。
“拿来。我饿了。”我有些意外她竟然敢这样忤逆我,但是不知为何我又生不起气来,只能霸道地伸手去抢。
她躲闪开,还挺坚持。
“不给!”
“你……”我有些气结,扫一圈屋子,“没水!”
“阁楼下有水!”
我吸一口气,手指在桌子上敲着,表示抗议。想起什么又道:“我脚受伤了,动不了!”
见她无言以对,我心里很得意。
她看看我的脚,又看看我,最后又看了看手中的筷子,然后便把木盘放在桌上,下了阁楼。
“你……”
筷子留下啊……我觉得我堂堂左使已然败在了这个侍女手上,情何以堪!
我只能看着满桌子的饭菜摸着肚子干等着。
她离开才一会儿我就觉得度日如年了,竟有种想要伸手去抓饭菜往嘴里塞的冲动。
以前训练的时候,忍饥挨饿,暴晒受冻,都是必修课。出去执行任务为了等到对手通常都会躲在暗处几天,有时候吃的东西没有了就会挨饿忍着,那时也没觉得什么,而现在不过是在舞坊呆了没几天就变得娇气了。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做是一个女人该有的娇气,如果算的话,那我已经无师自通了。
我正在心里感叹着自己这个堕落的样子,她端着个木盆就进来了,走到我面前拉过一张凳子将盆子放上面,温声道:“左使,可以洗手了。”
我支着下巴,一字一顿道:“气饱了,不吃了。”
她看我这个样子,嘴唇动了动却没出声,想了一下就把筷子放到了桌上,然后就拿起我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放到了水里,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仔细地洗开了,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仔细洗着,然后就是指缝,接着就是手心,最后才是手背。我有些错愕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洗好这只手后,她用盆沿上搭着的毛巾替我擦干。
随后,就来拉我支着下巴的手,我有些木然地顺从着她,看着她按着之前的样子又把这只手洗干净,最后才把筷子递到我手中。
“左使,快吃饭吧,不然饭菜就凉了。”
我还没从状况中醒过神来,筷子都有些握不紧。
见我不动,她以为我是真生气了,带着劝慰的意味又低声道:“左使,您不要任性,下午还要学规矩呢!”
我一听整个人都不好了。还没人敢这么对我说过话,她竟然敢说我任性?这个人是谁,她真的是昨天被我伤了眼睛,几个时辰前还怕我怕得要死的那个侍女吗?!
我歪头过去看她,她却是一脸从容地立在了我的身后,看起来是在等候我的吩咐,但我怎么都觉得她更像是在看着一个任性的孩子俨然一副家长模样在监督我。
见我许久不动筷,她又开口了。
“左使,听早上伺候的人说您胃口不好,所以属下特地烧了一道清炒油麦菜,您尝尝!”
听她这一番话,我才反应过来,看着她说得那道绿油油的青菜,木讷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