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还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曾经窃以为我天生是一个不会看人眼色但又不好找惹的幸运角色,恃宠若娇二十四年才发现,什么掌上明珠什么挚交好友,原来都是假的。就因为我太过单纯,太过骄傲,浑身都是破绽,才会被命运骗的团团转。
走在拇指街上,料峭的寒风长驱直入。我缩了缩脖子,捏紧了衣领。都怪自己一时冲动,没有带件外套出来。这时候我又怀念起温暖的七岛,虽然岛上出了一个撒谎精。
宁浅绿——她可真沉得住气啊!这个女人,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贤妻良母,藏在她双眼里的是她的冷静,她的城府,她长年累月的隐忍,还有她的懦弱。为什么当初没有看出来呢?当初,她若无其事地和我相遇,然后若无其事地和我相识相知,独自怀揣着天大的秘密却迟迟不来和我相认。宁宝蓝的爸爸是他啊!她是怕我一时冲动剁了孩子他爹的脑袋啊!说白了,小三还是小三,关键时刻还是会包庇人家的男人,哪怕对方是自己的亲姐姐。
我想到童话里都说,你打一个喷嚏,就会有阿拉丁神灯之类的精灵刺溜一声冒出来,年轻鼎盛的精灵汉子会向我扭扭黄金打造的身躯,抖抖他宽厚的肩膀,一个稍息立正,最后一个屈膝礼:
“亲爱的主人,您有什么吩咐?”
“让宁浅绿以后一撒慌就打喷嚏!”话还没有说出口,我就自己先连着打了三个打喷嚏。
有人蹑手蹑脚跟了我一路,见我喷嚏连连于是也踌躇了一下,不想我感官异常敏锐,觉得背后有人,霍的掉过身来,却和沈稠打了个照面。
拇指街上,我的脸冻得发绿,他的脸温暖无惧——沈稠,我的沈稠,为什么要我在这么狼狈的时候看到你?!
“千万不要过来,”我轻声警告他说,“我求求你,不管我现在有多难看,你都不要看我,也不要过来。不要跟着我,要不然我就给你好看……”
“倪浓……”沈稠打断我,又威胁性地向前迈了一步。他的脸离我只有一拳之远,本来温柔的面孔变得异常严峻,“你生气的脸还是……那么难看……”
春眠不觉晓,离离原上草。这是挑衅吗?不对,这已经完全可以归入调戏的范畴了!为了表示欢迎调戏,我故意把眼睛狠狠地眨巴了眨巴,让浓密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呼呼颤动。但沈稠根本没有理会我的小动作,他兀自给我围上了一条又宽又厚的深咖啡色羊绒围巾。
生怕我冻着似的,围了一圈一圈又一圈,末了还给我打了个结。
就像小时候的我给他系围巾一样。
记忆深处的那条粉红色围巾,我在他脖子上绕了三圈还怕冻到他又打了个结。八岁的我低头盯着他那双小动物一样的琥珀色大眼睛,对他说:
“古鲁帅不会再欺负你了,放心。”
多有爱的画面。现在角色调换,有爱不减当年。
“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冷暖自知也不懂吗?跑到外面来也不穿的暖一点,把脸都冻绿了。”沈稠的脸色没变,但嘴唇白了,声音也变得哽咽,“倪浓,你为什么就不能多疼自己一点呢?”
沈稠,我知道要多疼自己一点的。我都知道的。我比你知道得早得多。可你现在才知道我疼自己太少了……你知道得太晚了。
觉得气氛过于压抑,我吸了吸鼻子笑道:“沈稠,这围巾真舒服,不还你了。”
“这条围巾……是池潭的。”他苦涩地向我回笑道,听得出有一段难以忘怀的过去在内心深处炙烤着他,“他留给我做纪念,看到它就能想到那个时候……但现在对我来说已经没有用了。”
真邪门——在我什么事情都一团糟的时候,池潭还要不嫌乱地再来蹭上一脚——也不知道“那个时候”他们拿着这条围巾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已经没力气再管东管西了,眼下是要把失恋的沈稠安抚好。根据社会调查报告统计,失恋后,有百分之五十的笨蛋喜欢用自杀博取同情。恩,沈稠现在需要我!
“沈稠!”我掷地有声地拨高了嗓子,倒把他吓了一跳,“你想哭吗?想哭我就把肩膀借给你。不要客气!”
“说什么傻话?”沈稠不好意思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光天化日我们这副样子的确相当丢人。但我顾不上这些,拍了拍自己瘦骨嶙峋的肩膀,豪气冲天:
“来吧!矮个就不要装酷了!”
一针见血,沈稠被我一激将声音陡然翻了两番:“哪里矮个了?!至少我比你高!这么没大没小的连‘哥哥’也不叫我一声!你说你叫过我几次哥哥?我记得就一次……”
他不再说了。因为,
他被我紧紧地抱住了。
“因为那次,你说‘别哭了……倪浓别哭了……他们不喜欢你我喜欢你’……沈稠,不管我有多坏,你还是有点喜欢我的……对不对?”往事如盏走马灯旋转不停,散发着清清甜甜的香气。我贪得无厌地嗅着沈稠身上一如既往的芳草味道,泪水却**了他的肩膀——原想让他依靠我一下,却还是借了他的肩膀。
我应该说些什么表示一下感激。
“倪浓,你很香。”
噗——又被他先抢了台词!算了,既然他那么喜欢这句台词,就让给他吧。我时间不多,好好享受这个香来香去的拥抱才是正经。
沈稠,如果我们是恋人的话,那一个拥抱就可以解除所有的间隙了吧?
沈稠,我最喜欢的沈稠,你不必费心记得我。但请你记住那些与我有关的岁月。从八岁到二十四岁,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已经倾尽我的一生。那是一座洁白的丰碑,立于柴郡那座飘满蒲公英的小山坡上。我会死,而它不会。它会等着你,等你要去巴黎的那一天,让一颗颗小绒球四处飘荡,奔走相告于我的游魂……沈稠,我本来想毕业了以后就去巴黎,那不正是你小时候的梦想吗?但看起来是不行了,还得你带我去。
仿佛在一瞬间,我不怨恨宁浅绿了,也原谅了齐橙——如果我的命运没有被人为修改,那沈稠就不会出现在我的世界里。让我遇到沈稠,那是命中注定。
其实,说不定……我还要感谢齐橙。
沈稠一直默默地站在那里,几分钟后才停止了颤抖。
“倪浓,你把我脖子掐得好疼。”
我放开了他,正午冬日没有一点温度,悬在头顶就是一个白影般的摆设。我看着沈稠帖平通透的皮肤,纳闷他到底用哪款化妆水才能保养得那么好。
“倪浓,回医院好吗?宁浅绿很担心你。”
我没有说话。沈稠再一次恳求道:
“倪浓,回医院好吗?”
我绷着脸,微微点了点头。半晌,他漂亮的眉眼突然绽出笑容,竟然有着和鸽子阿姨如出一辙的浅浅梨涡,那笑容好看得刺眼了。
无论怎样任性,我都会接受手术的。
因为,我想一直看着这个微笑。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