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亥岚的祝愿真的起了作用,传说中会将坠海者啃食殆尽的空骨鱼也没有出现,阿芙与阿尔伯特很轻松的穿越了天空之海。
当然,即使真的出现了,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两人乘坐摩伽陀直接降落在了西海岸的街道上,顾不上周围人群惊讶的眼神——在阿尔伯特的带领下,阿芙很容易的就找到了莎兰的小屋。
格里斯在里面靠着窗口的简陋的床上静静的躺着。脸色苍白,而随着微弱几乎不可察觉的呼吸所喷出的冰晶已经可以说是一大片了,很明显,比起七天前的状态,现在的情况明显严重了许多。
阿芙静静的看着仿佛午间小憩的少年。思绪渐渐回到三年那一天,自己从天空之海坠落的那一天。
那一天,从空中坠落的阿芙看着阿拉德大陆的天空,也就是天界的天空之海的海底,那一瞬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下面的世界的天真是蓝啊。
彷如划过天空的流星,阿芙从那么高的天空中自由落体,而且丝毫没有成功着陆的把握——或者说很大可能会摔成一滩肉泥。
但是阿芙并没有放弃,她努力的调整着的自己的姿势,向着当时还不知道其叫洛兰的那片森林坠落着。
即使情况如此艰难,她也想活下去。因为只有活下去才能去完成自己未完成的事——比如去找卡勒特报仇,比如去寻回遗失的王女,比如寻回自己遗失的骄傲,比如去看一看自己从未看过的风景。
所以阿芙的字典中没有放弃两个字。
但是懂得坚持并不代表一定会成功。
虽然阿芙的着陆算不上失败。
她落在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在砸塌了许多粗壮的枝干之后,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在地上的阿芙艰难的维持着自己的意识。
结果恍惚之中,阿芙听到了从天空之中传来的破空声,依然如同流星划过天空一般。又是一个从天空之海坠落的旅者着陆了,而且很巧,就在阿芙身旁。
看着不远处那个身穿一身已经破破烂烂的魔法师礼服的少年,阿芙昏迷前唯一的念头是:“这个可怜的孩子,大概是活不下去了。”
结果等到阿芙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靠着一棵大树,四肢无力,多处跌伤,而且自己的左胳膊和大腿大概是骨折了。
为何能在瞬间就能确认自己只有左胳膊和左腿骨折了呢?因为左胳膊和左腿经过了简单的处理——破烂的布条捆着两只树枝,这最简单的应急处理却让阿芙心里一紧——难道自己是被人救了?
阿芙第一个反应是检查自己的衣服,却发现......好像并没有什么被人翻过的痕迹。
还好,贞洁大概是保住了。这样想着的阿芙抬头,发现自己靠着的这棵树一侧的树枝完全不见了踪影——看来这就是救了自己一命的那棵树......
而这时阿芙才感到了巨大的恐惧——那个同样从天空中掉下来的少年呢?按照当时自己记忆中的少年身体的扭曲程度来看,这个少年肯定死的透透的了!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当阿芙终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用眼角的余光看见了声音的来源后,恐惧就变成惊悚了!
那个肉身直接着陆,基本上可以说是肉酱的少年,只是略带凄惨的模样,一瘸一拐走了过来!
“内桑?”少年好像发现了阿芙已经醒过来,端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破碗,迈着欢快的步伐踉踉跄跄的跑了过来。
少年跑到了阿芙身边,艰难的跪了下来,将破碗里装着的清澈的水,递到了阿芙的嘴边,又喊了一句内桑。
阿芙此刻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很明显她并不认识少年,于是阿芙略显犹豫,并不想张口喝这一口水。她想要活下去,但是不想借着完全无辜的人的施舍,尤其这种冒领的情谊——少年只会“内桑内桑”的叫着,恐怕是因为从高中摔下来的时候,侥幸没死,但是却失忆了,因此错把自己人做了他的亲人。
战士的骄傲不允许阿芙领取这份恩情。于是阿芙坚定的不张口。
大概是觉察到了什么,少年“内桑”的叫声渐渐缓慢了下去。
在最后一句低沉的“内桑”之后,少年就不说话了。
当阿芙抬起头时,正好对上了少年的眼神。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神呢?
那眼神是如此的悲伤,就如同被唯一的主人所抛弃的小狗一样,充满了被整个世界所遗弃的痛苦。
阿芙没由来的感到心里一痛,不由自主的轻轻喝了一口,然后在少年焕发了生机的眼神注视下,喝下了第二口,第三口。
少年笑了,仿佛拥有了全世界一样,笑的那么灿烂。他从已经拆掉了一半的,已经谈不上是衣服的衣服兜里掏出了两个看上去就十分的青涩的果子,擦了一擦,然后将之递到了阿芙的嘴边。
阿芙怀着复杂的心情,吃下了这苦涩难忍的果子。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努力的将之吞咽了下去。
少年似乎很开心,叫了一声内桑,就靠着阿芙的右边坐下了,伸出双手,挽住了阿芙的右臂。阿芙心里一惊,却发现少年仅仅只是抱住了阿芙的右手,如同抱紧了世界一样,然后和阿芙靠着同一棵树,带着一丝微笑,甜甜的进入了梦乡。
少年的头渐渐滑落,最终落在了阿芙的右肩上。
天色虽然渐黑,阿芙却无法入睡。于是她清楚地听到了少年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声。
而少年仍然是一副拥抱着世界的幸福模样。
而那一方小小的世界,装满的是对生命的感激和重要之人不曾“遗失”的欣喜。
阿芙就这样哭了,在笑的一脸灿烂的少年旁边,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发现。只是留下了一行淡淡的清泪。
为了自己还活着而喜悦,为了身旁的悲剧而伤感。
太阳逐渐西落,两人的背影被越拉越长,看上去恍若姐弟。
就这样,七天里,少年每天都会中午时分出去,一两个小时之内就会回来。随着少年的身体越来越趋近于正常人,带回来的东西也从青涩的果子变成了圆润的果实。直到第七天,格里斯带着一身跌伤和尘土,带回了只生长在高耸的乔木科植物上的香甜可口的鲜红的野草莓。
但是他发现自己的内桑正被一群手持狼牙棒的绿皮怪物围攻时,他大吼一声,就扔开了之前小心翼翼如同至宝一般捧着的野草莓,毫无章法的撞开了一只理阿芙最近的,只到他胸口的哥布林。
撞开的哥布林很快就从地上爬起来,似乎觉察到了两人毫无危险,于是挥舞着狼牙棒,带着他的队友们开始了属于他们的战斗。
格里斯本能的转身,抱住了只能勉强靠着大树站立,完全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阿芙,任由狼牙棒加身,从他身上带起一道道血色的伤痕。
而全身无力的阿芙也能咬牙忍耐着这份屈辱。阿芙此刻无比希望自己能死在那场失败的着陆之中,这样就不必忍受这揪心的一幕。
格里斯拼尽全力张开自己的身体,希望能替阿芙承担下所有的痛苦。然而,一块石头击破了阿芙的脸颊,血滴顺着阿芙的脸滴落,落到了少年的眼睛里。
少年的眼不由自主的红了。身体颤抖的越来越厉害。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害怕,少年此刻的认知很简单——人流血,就会死。
于是少年疯狂了。
少年转身,双手两把晶莹剔透的冰剑凭空而生,转身之间就将身边所有的哥布林斩成了两半。
剩下的哥布林都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呆了,转身怪吼着四散逃开了。
而被自己惊呆了的少年格里斯也只能呆呆的看着自己连接着冰剑的双手,而后蹒跚的转身,用一种“我是小怪兽你还会要我吗”的眼神看着阿芙。
阿芙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力给了格里斯一个勉强算是是拥抱的拥抱。
格里斯就在这胸膛上留下了晶莹剔透的泪水。
人生第一次的泪水。
一个月后,完全康复了的阿芙领着身后已经得知了姓名的格里斯走出了洛兰深处,站在阿尔文防线外,阿芙对着格里斯说:“以后就不要叫我内桑了,外人面前,记得叫我师傅。我会教授丢失记忆的你怎么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
“恩。”渐渐恢复了交流能力的格里斯握着阿芙的手,用力的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手拉着手走进了这个世界。
就在路边的裁缝店,阿芙用自己从天界带来的一些小物件换了一套黑色的魔法师礼服和天界人也很适合的普通的战斗服。
于是格里斯收到了人生里的第一件礼物。
半年之后,阿芙留下了格里斯,带着对皇女的忠诚与牵挂,乘坐着摩伽陀,返回了朝思暮想的天界。当时她还跟格里斯约定,一年之后,就回来看他。
结果没想到,两年半后,阿芙只能在这里静静的看着躺在床上的格里斯。
格里斯身上的崭新的魔法师燕尾礼服胸口处破了个洞。
而旁边的包裹里,一件已经略显破旧的黑**法师礼服静静地躺在那里。
阿芙站在格里斯的窗前,沉吟着,将自己的手贴在格里斯的脸上,感受着那冰冷的温度,终于.......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格里斯的脸上,把旁边的阿尔伯特吓了一跳!
“废物,给我醒过来!”声音通彻,彷如女王。
于是格里斯挣了双眼。
但阿芙却心里一凉。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神呢?
就如同被唯一的主人所抛弃的小狗一样,充满了被整个世界所遗弃的悲伤。